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了，轉眼間十年過去了，王三已經二十來歲了，然而因為家里窮，人又老實窩囊，連個婆姨也討不到。

然而李自成就如同他們小時候說的一樣，一直以來他們都知道李自成絕非池中之物，二十歲的李自成已經成了銀川驛的一個驛卒。

這年頭驛卒的待遇還是不錯的，平常還能時不時的從朝廷的那些大官兒車馬費中撈些油水，總歸是比他們這些地里刨食的農民強。

王三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李自成了，但是從李家越過越紅火的日子來看，李自成當上了驛卒應當不是假的，有時候他蹲在街角，就聽原來的那幫小伙伴之中有人憤憤的低聲罵著：“誰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沒準兒什么時候就敗落了！”

這明顯是嫉妒，王三也嫉妒，但是他連說出來都不敢……

當然倒也不是所有發小都這樣，有幾個相反和李自成的關系還是不錯的，經常能看到他們廝混到一起。

而不得不說這也真是李自成的運氣，如那些人所愿，李自成很快就真的敗落了，新皇帝坐了龍庭，不知道怎得竟對驛站看不順眼了，滿心的覺得耗費太多錢財，于是大幅精簡驛站。

李自成家的日子因此越過越是敗落，他媳婦韓金兒也受不了紅杏出墻了，聽說是和村上的屠夫蓋虎，王三農閑的時候坐在低頭，也曾見過兩次韓金兒和蓋虎從高粱地里出來，村上不少人暗地里都嘲笑李自成是個活忘八。

如此也就罷了，偏偏李家過不下去，又欠了原來的那個艾家的小公子……現如今已經是艾舉人，艾詔一大筆銀子。

艾詔本身就看不慣李自成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縣里別人見了他艾老爺，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的？

唯獨他李自成，整天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艾詔能從李自成的眼神中看到對自己的仇恨和蔑視，這讓艾詔十分不爽！

因此在李自成交不起欠債之后，艾詔一紙公文直接將李自成告到了米脂縣衙，米脂知縣自然是不可能不給艾詔面子，更不會在乎李自成區區一個驛卒的死活，于是直接將李自成上重枷日日夜夜的跪在大街前示眾。

那也是王三那段時間最后一次見到李自成，他沒個人形的跪在那里，嘴唇干燥發白的干裂，眼圈深重胡子拉碴，一直挺拔健碩的身形此時也佝僂了起來。

就在他面前，艾舉人艾詔毫不掩飾的嘲笑他：“老實告訴你，我就是要這樣，活生生的折磨死你！我拷死你！”

“就憑你？也配跟我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賤民就是賤民！一輩子都是賤民！”

“就算是你死了，這筆債也沒完！接下來你老爹老娘，還有你那幾個兄弟，你妹妹，都要因為你，受苦受難！”

“你老爹和老娘得給我干佃戶還債，至于你兄弟，給我當牛做馬正合適，你妹妹我就賣到青樓里去，當然，是在我享受過后……至于你媳婦，哈哈，你那個騷婆娘我可不要，再說你死了她恐怕只會高興吧？畢竟，誰不知道你李自成是個戴綠帽的大王八！”

艾詔站起身，朝著李自成臉上狠狠啐了口唾沫：“賤種！”

李自成就跪在那里，低著頭緊緊的抿著嘴，對艾詔從始至終都沒有回應，四周圍滿了看客，這可真真是無妄之災，但是不妨礙大家幸災樂禍，王三也想，但是他也同樣是沒敢。

后來他為自己這個沒敢，暗自慶幸了許久。

當天夜里，就在李自成的幾個發小兄弟的幫助下，李自成被解救了出來：“大哥！你沒事吧！弟兄們來晚了，大哥你受苦了……”

李自成緩緩的抬起了雙眼，那雙這幾日古井無波的眼，此時彌漫著紅色血光！

第二日清早，就在侍女照常準備叫艾詔起床的時候，一推開門，不由得驚叫著向后倒去，暈死了過去！

只見臥室正堂八仙桌上正當中的擺著個人頭，無頭的尸體仰躺在一邊，腸子肚子心肝流了滿地……

而此時撓著肚子剛準備開門做生意的屠夫蓋虎剛打開門，就失心瘋一般的驚叫著跪倒在地，褲襠處緩緩流出一股惡臭！

眾人聞聲趕來，只見蓋虎面容呆滯瘋癲的跪在那里喃喃自語，而就在蓋虎家門口，韓金兒赤裸著身軀，瞪著一雙眼睛被懸在那里……

殺了兩個人，論律肯定是活不成了，自然也就沒了李自成的消息，王三也就是偶爾聽人聊起來，有說李自成已經和侄子李過往甘州投軍去了，也有的說李自成早就落草了，咱們旁邊大山里的李大麻子就是李自成，最喜食人心肝。

再一次見到李自成的時候，已經是崇禎六年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整個陜北大名鼎鼎的義軍首領“不沾泥”張存孟受了招安，就是在這個時候，李自成再一次出現在了家鄉米脂，只是這一次，明顯不會有人再敢對他做什么了，因為……

他是帶著數百騎兵來的！

“鄉親們！大明朝完蛋了！”

“想必大家也都已經看到了，滿天下不知道多少義軍，勢必要推翻這個腐朽的朝廷！俺舅父高迎祥在山西起了兵，那是云起百萬！”

“大明朝，氣數已盡了！”

“鄉親們吶，想一想咱們受了這幫黑皮官差多少欺負，沒有吃，沒有穿！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種地養的就是這幫欺負咱們的畜生！養條狗還知道看家！養官差有什么用！”

“咱就該甘心受這幫畜生的欺負？難道咱們生來就賤？”

“俺不信！他老朱家的老祖宗坐了這江山之前，不也是個吃不起飯的臭乞丐出身！他能做皇帝，憑啥咱不能！就鳳陽乞丐和尚能當，咱陜西乞丐和尚當不得？”

“咱就要做皇帝！分田地！到時候咱父老鄉親，個個都是分疆裂土！也嘗嘗當王侯的滋味兒！”

“來啊！今日我李自成回家了，多謝諸位父老鄉親這么多年對我老父老母照料，這一百頭羊，敞開了吃！這一百石酒，敞開了喝！”

“往后有我李自成在，米脂縣過不完的好日子！吃完牛羊，喝完酒漿！老少爺們兒們！跟俺李自成，出陜西！殺官狗！”

“出陜西！殺官狗！”

王三那天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風，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也或許是許久未曾嘗過肉味兒了，那一次的王三，竟陡然從一個慫了一輩子的孬種，做了一夜的英雄！

第二天李自成走了，跟著一起走的，還有米脂縣幾千個青壯，而其中，就有他王三，他早就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衫，大紅色的袍子，頭上頂著個范陽笠，眼中帶著些許的驚恐和彷徨，然而眼神看向最前面那個坐在馬上的背影時，卻又漸漸堅定了起來……

“懷慶失守了！但是長安還在！小王八羔子們！誰給了咱們吃！”

王三站在黃河邊上，就在他的身后，是整個黃河防線的最后一道關卡——孟津！

“李闖王！”

王三身上穿著一身的精良的布面甲，作為十數年來南征北戰碩果僅存的關陜老兄弟，更何況還是根正苗紅的米脂縣人，王三雖然地位比不上田見秀劉宗敏這些大將，但是其身份重要性，也相差無幾了。

他的盔纓在寒風中微微晃動，他揮舞著手中的刀，在臂甲上嘩啦啦的磨著：“誰給了咱們穿！”

“李闖王！”

他麾下如今三百將士羅列孟津之前，在他面前，已經跑過去了不知道多少殘兵敗將，李自成大將劉芳亮戰敗了，懷慶和衛輝沒守住，多鐸軍猶入無人之境，順軍望風而逃，很快在河南的全部部署……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