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以智這幫復社四公子別的不說，才情和桃花運這方面真的是沒得說的，即使是方以智落魄到如今這個地步了，依舊有不少才女主動倒貼，甚至是付費倒貼……

不過方以智如今仿若老僧入定，對面前的美人完全視若無睹，只是低著頭的寫著什么。

那美人見狀，起身來放緩腳步，輕輕的走到了方以智的身后，向著桌子上看去，不由得輕聲念了出來：“半幅血羅衫·拆龍袍？”

方以智這才是從激蕩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那美人，呼吸還猶自急促，急忙輕輕抹了一把眼角：“你醒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那美人急忙搖頭，有些詫異的看著方以智：“方郎，你這是……”

方以智沒有說話，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桌子上已經寫了厚厚一沓的戲本兒，拿了起來遞給了那美人：“情之所至，有感而發?！?

說著看了一眼即將燃盡的蠟燭，轉頭看向窗外天邊，頗為詫異：“竟已天亮了么？”

那美人則是翻看著手中的戲本兒，緩緩的走到了一邊坐下，一時間竟忘了方以智，沉浸于戲本故事當中，讀到激動處，竟是也跟著情緒激動的落下淚來！

“你道俺，家仇國恨叢心間，熱血肝膽全拋卻，好一個癡瘋的兒郎，子賣爺田也心甘？看四壁，這茫茫兒鐵墻，那雪亮亮刀劍！寒霜也打的牡丹！一年里不見太陽，怎得我也落得個，扶蘇？漢獻？到何時叫我，龍脫淺灘！虎歸山川！”

“說甚么無限江山，道甚么萬年長安！孤今兒一發龍袍拋卻，拆金線，換龍泉！你你你！且用這半幅羅衫，換我血染的江山！”

讀到激動處，那美人也是淚如雨下，不由得一時情緒激動，也是不住的拭淚，方以智反倒是漸漸平息了下來，上前扶著美人的肩膀輕輕拍著撫慰。

那美人這才是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方以智，哭著道：“郎君這戲，寫的也好，只是這……”

方以智看著美人詢問的眼神點點頭：“是真的，侯朝宗為我來信，乃是太子于獄中所為，只是那應廷吉等人自然是萬不敢用太子的龍袍羅衫?！?

那美人點頭，又是看向方以智：“那郎君這戲是準備……”

方以智點點頭：“明日我就去找個老板?！?

那美人急忙道：“若是郎君有意，寧興部的老板，原是妾身的故交，彼此有些交情，妾身可代為引薦，郎君這等大才寫出來的戲本，寧興部一定會高價收來的?！?

方以智先是點點頭，隨后又是搖搖頭抱著那美人道：“什么銀錢倒是也罷，只是這故事一定要好，且要傳唱出去，若是能蒙寧興部這樣的大班子來演，想必百姓來看者也眾，能讓大家知道，北面如今也是抗爭不易，大明，已經到了亡國滅種的時候了！”

那美人聞言萬分感動，抱著方以智一陣仰慕：“郎君大才，又一片拳拳為國之心，妾身豈有不鼎力相助之意？”

方以智只是淡淡的搖頭嘆息：“我這又算得了什么，太子侯朝宗這些人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

“郎君……”

兩人四目相對，方以智輕聲清了清嗓子：“天亮還早，要不……咱們再歇息歇息？”

那美人含羞，卻是笑著起身，輕輕的牽著方以智的衣襟起身……

王三，陜西米脂縣人，和李自成是從小在一個縣里長大的，王三直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的，當初和李自成還都是半大小子的時候，李自成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給他送去城外的舍得寺當小沙彌，他小名叫黃來兒，他們這群小伙伴就管他叫黃來僧。

當時他去村里偷艾老爺家的羊來吃，當時王三歲數小又膽子小，就躲在一邊不敢吃，還嚇唬他們：“你們敢吃艾老爺的羊，艾老爺知道了，打死你們！”

“他敢！”

黃來兒站起來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我們不僅要吃他的羊！還要搶他家的地！他敢來，我就把他殺了！你敢告密，我就把你殺了！”

“對！你敢告密，我們就都不敢你玩了！”

看著小伙伴們的樣子，王三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敢捂著臉站在一旁低著頭，只是他再怎么膽小，也有自尊，被小伙伴們這么排擠羞辱，心里真真是恨透了黃來兒。

黃來兒卻根本不在乎，似乎看出來了，也似乎沒看出來，他站在村口的大榆樹上，對著下面一群舉著羊腿羊排的小孩兒揮手：“俺李鴻基，是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子孫！李世民，你們知道不！”

“俺知道！村口社戲里演過！就是斬單雄信的那個小唐童！”

“我呸！不許這么說俺祖宗！俺告訴你們，俺是李世民的孫子，李隆基你們知道不！俺聽社學里的先生說了，俺叫李鴻基，他叫李隆基，俺們是一輩的！都是李世民的孫子！”

“哈哈哈！黃來兒又開始吹牛皮了，你明明叫黃來兒，應該姓黃才對，你咋又姓李了？”

“你懂個屁！俺本來就姓李！是俺爹，說啥夢著個穿黃袍的進了屋，俺就出生了，俺這才叫黃來兒！這叫小字，你懂個啥！”

“羞羞羞！認別人當祖宗，羞……”

黃來兒究竟是叫李隆基還是李鴻基還是個什么別的，王三不知道，也不記得了，但是王三記得的是，后來艾老爺果然發現了，而黃來兒果然沒逃過一頓毒打。

而最重要的是，艾家的小公子在知道他們這群人之后，帶著兩個狗腿子來找黃來兒，不僅把黃來兒又揍了一遍，還叫王三也揍黃來兒。

王三從小怯懦，哪兒敢對人出手，只是艾少爺手里舉著彈弓對著他的眼睛：“再不打！我射瞎你的狗眼！”

王三只得閉著眼睛，連看都不敢看黃來兒面無表情鼻青臉腫的眼，只能悶著腦袋仿佛發泄一般的對著黃來兒一頓拳腳，事后更是嚇的轉頭就跑……

說實話，雖然怕，但是真挺爽的……

再后來那群小伙伴都說王三告密，圍著要將他打死，就在王三眼中含淚的小聲辯解：“俺沒有……”的時候，黃來兒捂著胳膊，睜著被揍得青腫的眼睛走了上來：“放了他?！?

小伙伴們都不解，但是他們都聽黃來兒的，老老實實的松開了手，王三嚇的跪倒在地上喘著粗氣。

黃來兒這才是上前，用他們都沒見過的語氣，說著一種他們都聽不懂的話：“欺負俺的，不是他，你們為啥不敢揍艾家的小狗崽子？”

大家都不敢說，黃來兒冷笑了一聲一瘸一拐的捂著胳膊走到了大榆樹下面，只給他們留下了夕陽下的一道背影：“你們咋都沒想過？俺在做完農活，坐在地頭的時候，俺就想過……這狗屁的世道，憑啥是這樣的！”

“艾家的羊，多的吃不完，俺們家連只雞也沒有！”

“艾家的小子，穿的是咱見也沒見過的衣裳，吃的是咱想都沒想過的吃食！”

“俺家里連一條正經的褲子也沒，過年要去艾家門口蹲著，撿他們倒出來的泔水……”

“憑啥！”

黃來兒轉過頭來，眼中閃爍著他們從未見過的光芒：“咱生來就賤啊？俺不信！”

“他們憑啥有錢，俺們憑啥窮？他們這么有錢，憑啥連個骨頭也不給咱，連艾家的狗都吃的比咱肥！”

“憑啥！”

“俺想起，社學先生臨走前跟俺說的那句話了……”

黃來兒一字一句的低聲嘶吼著：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俺不叫黃來兒，俺叫，李自成！”

王三呆呆的看著夕陽下大顆大顆滾落淚珠，卻是死死的盯著天空，用一種近乎于嘶吼的語氣給自己改了名字的黃來兒……不，從這個時候起，他叫了，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