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潛龍臥虎
- 挽明:從揚州十日開始再造乾坤
- 寧二郎
- 4039字
- 2025-06-06 09:18:53
“桃~花馬!梨花槍自爭功勞!”
金黃色的麥浪之中,一少年抬起頭來手搭涼棚向著遠處望去,藍格盈盈的天上沒有一絲云,碩大的太陽揮灑著陽光如鞭子一樣抽在漢子的脊梁上,火辣辣的疼,汗水滴進黃土之中迅速消失不見,鼻腔之中滿是麥穗甜絲絲的香氣帶著熱氣灼的人鼻腔生疼。
“我大哥替了宋王喪!我二哥短劍一命亡!我三哥馬踏肉泥醬!我四哥失落在番邦!怕死的五哥為和尚!我七弟高桿亂箭下亡!李陵碑前我父喪,睢陽鎮失卻楊八郎!”
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之上,一眼望去,遠處是淡黃的沙,近處是金黃的麥,一絲風也沒有,卻能感覺到令人窒息的空氣撲在臉上,好像一頭撞進了汗蒸房,耳旁嘶啞豪邁的唱腔則不斷的鼓動著耳膜,讓人氣血翻騰。
“只丟下苦命的楊延景,東西殺來南北征!爭下來江山宋王坐,陣陣折的~我楊家的兵!”
“八千歲你不信在鐵索墳里看,十副靈來九副空!千歲你莫說你保楊將,你保楊家保了個沒下場!”
那少年雙眼微瞇的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老者,不由得露出笑臉來……
他面色有些微微發白,準確的說應當是灰敗,死人一樣的臉色,白的瘆人。
一雙眼能看出很大,然而此時卻也無精打采的半垂著眼皮,深潭古井一般,實則病態的沒有神采,反倒是顯得細長,一雙劍眉又黑又長,直插入鬢。
不管是以后世的眼光來說,還是這個時代的審美,拋卻這病癆鬼一樣的神色,毫無疑問的是個俊俏郎君。
詭異的是他身上穿著一身道袍,這年頭文人的裝扮,寬大的袖袍用襻膊縛扎在身后,褲管挽起來露出比起常人來略微粗壯的小腿。
行動間骨肉清晰,能看出他的腿骨有些詭異的比起常人多出了一根……
卻并不難看,相反越發的一種螳螂腿一般的美感,又長又美,然而腳步卻微微有些虛浮,反倒是顯得不那么英武了。
而他,正是此時北京城內臣民百姓心心念念的那位大明義興皇帝,或者說,大明崇禎帝之子,太子朱慈烺!
“咳嗯!”
那扯著破鑼一樣的嗓子唱了半晌的老者喘著粗氣抬起腰來,呲牙咧嘴的揉著嘎吱嘎吱作響的腰板。
“好!”
朱慈烺適時的送上了情緒價值:“老栓叔,好嗓子啊,金玉相擊,銅鑼巨夔,黃土也震三抖了!”
“老栓叔”聽不懂,卻也知道是夸自己呢,不由得嘿嘿一笑,操著標準的關中口音:“小相公安聽,老漢額再給恁唱,這額們這兒有句老話,說是叫不吃踅面不看線,不算到過郃陽縣!這郃陽線戲,十里八鄉再莫有比老漢唱的好滴咧!”
朱慈烺笑著點點頭,瞇著眼又看向遠方:“這折唱的好,只是不知叫個什么。”
老栓叔笑著:“這一出啊,這一出叫做個轅門斬子!講的是楊延景夫婦大破天門陣的故事。”
朱慈烺點點頭,輕聲的喃喃著:“楊延景……”
“似滴似滴……”
老栓叔看著朱慈烺,仿佛這一瞬間,這位莫名出現的小相公臉上又一次掛上了他們不懂的愁緒和秘密……
朱慈烺微微吐出一口氣,輕聲喃喃著:“這世道,再去哪兒找楊延景呢?”
以前朱慈烺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的時候,老栓叔都不敢搭話,然而這一次或許是相處久了,又或許是老栓叔實在不明白這個年輕的相公哪兒來這么多少年愁緒,因此主動開口開解:“哎呀小相公,恁就是想太多……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老漢我這個歲數,那都算賺了!”
“今兒闖明兒官,誰知道撒時候就又變了撒模樣,總之就是某一個好東西!之前額們這塊兒還都說的上句好,誰人不贊李闖王?只是這才多久?原本還說的好好兒的迎闖王不納糧,我呸!純屬放屁!”
“小相公,這就是個亂世,亂世之中啊,小相公你能得片地,頓頓能吃上個饃就算是不錯咧!你某想太多,就這,還得謝謝額們寧先生,那可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
朱慈烺聞言,只是笑,老栓叔則是見朱慈烺笑而不語,壯著膽子上前輕聲道:“額打聽打聽,小相公,你跟額們寧先生,是撒關系?”
朱慈烺笑著看了他一眼,隨后笑著想了想,許久才嘆息一聲笑著道:“原來么,是清楚的,現在么,我也說不清楚了。”
老栓叔愣愣的看著朱慈烺,朱慈烺撓了撓下巴,也在琢磨該怎么解釋,然而這時候身后卻傳來了一聲:“小爺,您用水?!?
朱慈烺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后之人,只見自人才是正兒八經的虎背蜂腰螳螂腿,約莫二十上下的歲數,故而未曾蓄須,生的劍眉星目,算得上個英武不凡的漢子,身著一身青衣短打,腰間掛著個未曾著鞘的刀,陽光下寒光閃閃……
老栓叔看了一眼朱慈烺,又看了一眼那人,便是識趣的轉頭就罵起了前面的一個少年:
“黑娃,你個瓜慫,是土狗,就不要扎那個狼狗勢,看你割的這個麥,狗啃了是滴!人家小相公都比你娃強!”
老栓叔說著,一手扶著腰一手揮動著手中的鐮刀,朝著不遠處一個正在低著頭哼哧哼哧割麥的少年一面高聲罵著一面快步的走過去了。
朱慈烺看了一眼老栓叔,臉上的笑容略微寡淡了幾分,轉頭接過那人手中的水碗,咕咚咕咚灌下肚,連著額頭嘴角一起抹了一把,這才遞還給了他:“謝了,穆虎。”
穆虎聞言接過粗瓷碗,對朱慈烺急忙低頭:“侍奉小爺是卑下職責所在,不敢當小爺一句謝。”
朱慈烺笑著點點頭,也沒有要和穆虎攀談的意思,轉頭便是略微有些生疏的抱起一大攏麥,抽出幾條來用手一撮……一手的血印。
卻也沒在意,繼續用那搓出來的麥子捆扎著,穆虎見狀張了張嘴,卻又猶豫,終究還是沒忍住,上前看了一眼老漢和那少年的位置,躬身輕聲對朱慈烺快速道:“小爺千金之軀,豈能做這等事?小爺新鮮了一上午了,還是快快放下吧!”
朱慈烺聞言便是笑著看了穆虎一眼:“你道我做事不麻利么?”
穆虎急忙低頭:“卑下不敢!”
朱慈烺便是笑:“我也是做過這事的,只是如今不爽利了而已?!?
穆虎聽了,面上沒什么表情,心中只當朱慈烺說的是皇帝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典上做的那點兒事兒……就那在皇莊里玩兒的大型cos表演秀,能和真的下地比嗎?
本來穆虎只當朱慈烺新奇,所以未加阻攔,想想這從小錦衣玉食的太子爺玩玩兒也就收手了,誰能料到朱慈烺居然連著干了三天了!甚至今兒一起早就興沖沖的又來了!
這可就不成了!
且不說什么體面,就光說朱慈烺現在這小身子骨,穆虎也不敢讓朱慈烺接著干了。
朱慈烺似乎也是感覺到了穆虎的不滿了,臉上的笑容稍微的收斂了幾分,低聲的道:“就讓我,做做吧,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穆虎眼神微微一動,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兩人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
正在這個時候,只見地頭突然出現了個身著青衣小帽做小廝打扮的少年,遠遠的朝著穆虎和朱慈烺揮了揮手。
穆虎看了朱慈烺一眼,朱慈烺只是微微喘著氣的站在原地整理著縛膊,穆虎見狀這才是急忙的朝著那少年奔去:“阿寶,怎么了?”
名叫阿寶的少年擦了擦脖頸處的汗水口干舌燥的咽了咽:“老公吩咐,讓速速請小爺回去說話?!?
穆虎聞言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在這兒等著?!?
阿寶也是點點頭:“快些著,老公看起來有些急?!?
穆虎身形停頓了一下,腳步加快了幾分上前:“小爺,高公公請您回去說話。”
朱慈烺聞言沉默了片刻,方才是應了一聲:“啊……容我跟老栓叔他們道個別?!?
穆虎這次倒是沒有阻攔,朱慈烺則是也沒有為難穆虎,上前和老栓叔遠遠的道了個別,老栓叔連忙的陪著笑的招手示意,還拉了拉身邊的那個黑娃,只是那個黑娃則是冷冷的看著朱慈烺并不說話。
朱慈烺笑著跟在穆虎身后,一面整理著衣裳一面上了田壟,那個叫阿寶的急忙上前躬身追在朱慈烺身后為朱慈烺整理下擺。
黑娃見了,啐了口:“狗奴才!”
老栓叔從腰間抽出煙袋鍋子,聞言瞥了一眼黑娃,用煙袋鍋子往布袋里捅咕著對他笑道:“黑娃,你娃撅起個腚,額就知道是拉屎放屁,老漢勸你,癩蛤蟆你就不要想著吃那個天鵝肉,人家寧家的女娃,跟你個莊稼漢啥關系么?!?
黑娃漲紅了臉,低著頭繼續割麥著大叫了聲:“額不懂你說的撒意思!聽不明白聽不明白!”
老栓叔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理他了,轉頭也是悠然的撿麥:“后生一個!”
黑娃大顆大顆的汗珠往土里滴落,聽著老栓叔這樣說,只是緊緊的抿著嘴,停頓了一下,又是加快了割麥的速度……
出了田壟,早有馬車在上面伺候著,朱慈烺先是就著穆虎端著的木桶洗了把臉,稍微的整理了一下,這才是上了馬車。
馬車悠悠的走了不到盞茶時間,便見迎面的坡上一座三進的宅子,又窄又高的門,坐西朝東,黃土高坡上的宅院都是這樣的,平民百姓都用黃土夯,而這一家顯然十分殷實,用的皆是青磚。
朱慈烺輕車熟路的進了宅子內,正自抄手游廊上繞過了正中的庭院進了正堂,便見一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迎了上來,見到了朱慈烺便是急忙拱手躬身請安。
朱慈烺擺了擺手:“高公公不必這么客氣,起來吧?!?
高起潛聞言也不客氣,直接直起身直勾勾的看著朱慈烺道:“殿下千金之軀,不應該四處亂走,倘或有個三長兩短,臣等萬死莫辭?!?
朱慈烺不以為意道:“有穆虎跟著,應當沒什么意……”
高起潛看向站在朱慈烺身后的穆虎,臉色直接掉了下來,未等朱慈烺話說完,高起潛便沉聲呵斥道:“誰準許你隨意帶殿下外出的!出了什么事你承擔的起嗎!狗才!”
穆虎急忙的低頭告罪,朱慈烺見了,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說話,高起潛卻是轉頭對朱慈烺似笑非笑的道:“殿下,您該回去休息了,三日之后,咱們要啟程了?!?
朱慈烺聞言心下暗驚,也顧不上替穆虎說話了,有些疑惑的對高起潛道:“啟程?去哪兒?”
高起潛笑著躬身道:“平西伯剛剛派人來報,闖賊馬上就要來了,咱們要換個地方躲一躲,殿下放心,等到這一波闖賊過去了,殿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回京了?!?
朱慈烺沉默許久,高起潛繼續道:“故而殿下這段時間就不要外出了,有什么許久,盡可吩咐下人……趙寶?!?
跟在朱慈烺和穆虎身后的阿寶回過神來,急忙躬身:“趙寶在,公公您吩咐?!?
高起潛笑著對阿寶道:“殿下這幾日不能出去行走,若是有什么意外了,本督唯你是問!你明白了?”
阿寶縮了縮脖子,看了一眼朱慈烺,忙不迭的對高起潛點頭稱是,高起潛這方才是對朱慈烺躬身道別。
朱慈烺看著高起潛的背影,卻是雙眼微瞇,伸出手緩緩的摩挲著胸口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爺……咱們回去吧?”
高肅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寶和穆虎,抿了抿嘴點點頭應了一聲。
“阿寶,咱們從山海關出來以后,走了多少時日了?”
朱慈烺一面向著自己的房間散步的走去,一面的對阿寶問道,而阿寶聞言一怔,掰著手指數了半晌,終究還是轉頭看向一旁的穆虎,穆虎這才是上前幾步:“回小爺的話,約莫,也有兩三個月的光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