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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黃龍鎖海疆

海天之間,濃得化不開的寒霧像一床巨大的灰白尸布,沉沉地覆蓋著渤海。崇禎五年臘月的朔風如刀,卷著細碎的冰粒,抽打在臉上,留下針扎似的疼。耿仲明獨立在“破浪號”高大的艉樓上,腳下這艘不久前劫獲的葡萄牙卡拉克大帆船,此刻成了這支殘破艦隊唯一的依仗。他手扶冰冷的橡木船舷,目光穿透霧氣,死死盯住前方那片被濃霧吞噬的海域——旅順口。那里,是東江故地,是他當年追隨毛帥浴血奮戰過的地方,如今,卻可能成為他和數千兄弟的葬身之所。

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佩劍,冰冷的鯊魚皮鞘面下,是毛文龍當年親手贈予的百煉青鋒。劍柄上纏繞的絲線早已被血汗浸透,又干涸發黑。這劍,曾隨他奇襲鎮江堡,火燒建州糧倉,也曾伴他于鐵山血戰,死守不退。如今,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沉重,在鞘中發出極低微、幾不可聞的嗡鳴。

“仲明!”一個粗嘎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海風也吹不散的焦躁。孔有德裹著一件半舊的貂裘大步走來,臉色比鉛灰色的天空還要陰沉。“這鬼霧何時才散?黃龍那老匹夫的船,真在前頭等著咱們?”他湊近耿仲明身邊,壓低聲音,熱氣噴在耿仲明凍得發木的耳朵上,“弟兄們心都慌了!糧快沒了,火藥也濕了大半,這鬼天氣……”

耿仲明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手中的單筒黃銅望遠鏡——同樣得自那艘葡萄牙商船——遞給孔有德。孔有德一把抓過,湊到眼前,費力地調整著焦距。冰冷的金屬緊貼著眼眶,帶來一陣刺痛。透過濃霧的縫隙,他看到了。影影綽綽,旅順口外那形似猛虎伏臥的“老虎尾”礁石群附近,一片森然的帆影如同蟄伏的巨獸,靜靜地錨泊在那里。最前方一艘高大的福船主桅上,一面猩紅的“黃”字帥旗在濕重的霧氣中半隱半現,像一塊凝固的血痂。

“他娘的!”孔有德猛地放下望遠鏡,一拳砸在船舷上,震得木屑簌簌落下,“黃龍!這狗賊!當年在皮島,老子還和他同鍋吃過飯!如今倒帶兵來堵自家兄弟的生路!他忘了毛帥是怎么待他的了?!”

耿仲明緩緩收回望遠鏡,聲音低沉得如同船舷下涌動的暗流:“他沒忘。正因記得太清楚,才更要拿我們的頭去向朝廷邀功。毛帥死了,東江散了,在他眼里,我們就是斷了根的浮萍,是賊,是寇。”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孔有德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掃過甲板上那些蜷縮在角落、面黃肌瘦、眼含驚惶的士兵,“有德,我們沒退路了。登州回不去,海上漂著也是等死。旅順……是唯一的生門。過了黃龍這一關,我們才有活路。”

孔有德眼中兇光畢露,猛地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鋒指向濃霧深處那模糊的敵陣:“那就殺過去!狹路相逢,老子就不信啃不下他黃龍這塊硬骨頭!”

“硬碰硬,正中他下懷。”耿仲明按住孔有德握刀的手腕,那腕骨堅硬如鐵,卻也在微微顫抖,“我們的船大炮利,但笨重。他的船小靈便,熟悉這片水道如指掌。傳令下去,所有艦船,以‘破浪號’為首,結成楔形鋒矢陣!集中所有能打響的火炮,轟開一條路!告訴兄弟們,沖過去,才有活命的糧!沖不過去,這渤海,就是我們的棺材!”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斬釘截鐵的力量,穿透呼嘯的海風,清晰地傳入周圍親兵的耳中。

“得令!”親兵們齊聲嘶吼,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迅速奔向各船傳達命令。

嗚——!

嗚——!

凄厲的海螺號角聲撕裂了濃霧的沉寂,在冰冷的海面上回蕩。登州叛軍殘存的數十艘大小船只,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艱難地在翻涌的浪濤中調整著位置。破爛的、沾滿硝煙和血跡的船帆被水手們奮力升起,兜住凜冽的東北風,發出沉悶的鼓脹聲。船身吱嘎作響,仿佛隨時會在這劇烈的動作下散架。士兵們擁擠在甲板上,緊握著冰冷的刀槍火銃,臉色慘白,眼神卻透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生或死,就在前方那片濃霧之后。

耿仲明所在的“破浪號”一馬當先,如同離弦之箭,劈開灰白色的浪涌,直撲旅順口方向。艦艏兩側,那幾門從葡萄牙商船上拆下的重型青銅艦炮——被水手們敬畏地稱為“佛朗機吼”的大家伙——黑洞洞的炮口已經褪去了炮衣,粗壯的炮身被鐵鏈牢牢固定在甲板上。炮手們赤裸著上身,在刺骨的寒風中緊張地忙碌著,用蘸水的長桿清理炮膛,填入粗大的絲綢藥包,再奮力推入沉重的鑄鐵炮彈。汗水和冰冷的海水混在一起,順著他們虬結的肌肉流淌下來。

“穩住!穩住!聽老子號令!”炮隊把總韓鐵手站在主炮旁,獨臂揮舞著,僅存的右手緊握著一根燒紅的鐵釬,聲嘶力竭地吼著。他的左手,正是在奇襲鎮江堡時,為掩護耿仲明而被后金兵的狼牙棒生生砸斷的。此刻,他那只空蕩蕩的袖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另一面不屈的戰旗。他布滿風霜的臉上只有一片猙獰的戰意,獨眼死死盯著前方越來越清晰的明軍水師輪廓。

距離在迅速拉近。五百步……三百步……濃霧被船首犁開,視野陡然清晰!旅順口外,明軍水師龐大的陣列如同一道銅墻鐵壁,徹底展現在登州叛軍面前!大小戰船不下百艘,密密麻麻,桅桿如林。當先一艘三桅福船,艦體巍峨,正是黃龍的旗艦“定海號”!艦艏高昂,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巨鯨。甲板上,士兵盔明甲亮,刀槍反射著慘淡的天光,森然一片。

“黃”字帥旗下,一個魁梧的身影身披山文重甲,按劍而立,正是東江宿將、現任大明登萊總兵官黃龍!他面色冷硬如礁石,眼神銳利如鷹隼,穿透海風,牢牢鎖定了叛軍艦隊最前方那艘顯眼的西洋大帆船,鎖定了船樓上那個熟悉的身影——耿仲明。

“耿仲明!孔有德!”黃龍的聲音洪亮如鐘,借助特制的鐵皮喇叭,清晰地壓過風浪,滾滾傳來,“爾等背叛朝廷,禍亂登萊,屠戮同袍,罪不容誅!今日天兵在此,還不速速縛手就擒,更待何時!莫非真要拖著這數千弟兄,一同葬身魚腹嗎?!”

耿仲明站在“破浪號”船樓上,巋然不動,任憑黃龍的喝罵聲如冰雹般砸來。他只是緩緩舉起了右手,那只手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孔有德早已按捺不住,搶過身邊親兵的火把,對著耿仲明嘶吼:“仲明!下令吧!跟這忘恩負義的老狗拼了!”

耿仲明的手猛地揮下!

“開炮!”

“開炮——!”韓鐵手的破鑼嗓子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同時將手中燒紅的鐵釬狠狠捅向主炮的火門!

轟!轟!轟!轟!

四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同時炸裂!“破浪號”艦艏兩側的四門“佛朗機吼”猛然向后坐退,粗大的炮口噴吐出長達數丈的橘紅色烈焰!濃烈的硝煙瞬間將整個船頭籠罩!沉重的鐵彈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劃破海面,狠狠地砸向明軍水師的陣列!

噗!咔嚓!

轟隆!

水柱沖天!木屑橫飛!慘叫聲瞬間響起!

一枚炮彈準確地命中了一艘明軍小型哨船的側舷。那可憐的船只如同紙糊般被瞬間撕裂,船體從中部轟然斷裂,破碎的木板、斷裂的纜繩、還有士兵破碎的肢體被高高拋起,又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海水中,激起一片猩紅的浪花。另一枚炮彈則帶著死亡的氣息,直撲黃龍的旗艦“定海號”!千鈞一發之際,擦著主桅呼嘯而過,將一面船帆撕扯成漫天飛舞的破布條!粗壯的桅桿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劇烈搖晃!

“好!”孔有德在濃煙中興奮地狂吼,須發戟張,“打得好!給老子繼續轟!轟沉‘定海號’,活捉黃龍老狗!”

“破浪號”上的炮手們被這初戰的威力所鼓舞,不顧嗆人的硝煙和灼熱的氣浪,嘶喊著,奮力地清理炮膛,重新裝填。其他叛軍船只上的大小火炮也次第轟鳴起來,雖然威力遠遜“佛朗機吼”,但也如同冰雹般砸向明軍陣列。海面上頓時水柱林立,木屑紛飛,混亂不堪。

然而,黃龍的水師并未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炮擊打懵。

“穩住!擂鼓!傳令!左右翼快船,包抄上去!貼住敵船,火攻!跳幫!”黃龍的聲音依舊沉穩,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清晰地指揮著。他深知耿仲明所獲西洋大炮的威力,但也更清楚其裝填緩慢的致命弱點,以及自己艦船數量、水手操船技藝和對此地水文熟悉的絕對優勢。

咚!咚!咚!咚!

雄渾的戰鼓聲在“定海號”上擂響,穿透硝煙與喊殺,傳遍整個明軍水師。

令旗翻飛!早已蓄勢待發的明軍快船群,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主力陣列的兩翼飛速竄出!這些船只船身狹長,帆槳并用,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展現出驚人的靈活性。它們巧妙地利用“破浪號”等大船轉向不便的弱點,如同附骨之疽,從側翼和后方高速貼近!

“火箭!放!”

“火油罐!投!”

明軍快船上的軍官聲嘶力竭地下令。剎那間,無數點燃的火箭如同飛蝗般從四面八方射向叛軍的大船,尤其是那艘顯眼的“破浪號”!帶著火焰的箭矢釘在船帆、桅桿、船舷上,迅速引燃干燥的木材和纜繩。同時,一個個裝滿火油、封著布條的陶罐被奮力拋出,砸在甲板上碎裂開來,黑色的粘稠火油四處流淌,緊接著就被火箭引燃!熊熊烈焰在叛軍船隊中迅速蔓延開來!

“啊!火!著火了!”

“快!快救火!”

“媽的!砍斷纜繩!把著火的帆推下去!”

叛軍船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士兵們驚恐地叫喊著,手忙腳亂地撲打著四處蔓延的火焰。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夾雜著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救火的水桶在甲板上滾動,踩踏和咒罵聲不絕于耳。原本還算嚴整的楔形鋒矢陣,瞬間被撕裂、沖散。

“放!”

砰!砰!砰!

趁著叛軍船隊混亂之際,貼靠上來的明軍快船甲板上,火銃、抬槍齊射!密集的鉛彈如同潑雨般掃向擁擠在甲板上救火的叛軍士兵!血花四濺,慘嚎連連,不斷有人中彈倒下,墜入冰冷的海水。

“跳幫!殺上去!”兇悍的明軍水兵口銜利刃,利用鉤索、搭板,悍不畏死地跳上叛軍船只的甲板!短兵相接的慘烈白刃戰瞬間爆發!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怒吼與哀嚎混雜在一起,將一艘艘船只變成了修羅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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