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呼~！”

“女士們！先生們！火車載你上天堂！”

熟悉的對白再度拉開帷幕。

這次，周正義選擇了【稍作猶豫】難度。

也就是常規游戲中的默認正常難度。

前期沒有任何的變化。

漂亮溫柔的乘務員妻子推門而入，淺淺在周正義臉上印上一吻，對他訴說著對兩個孩子的思念。

熱情友好的老友也借此機會探出頭，攜一家人向自己打招呼問好。

火車如舊駛過隧道。

到這里，CG內容終于出現了一些變化。

先是一聲尖叫從后方的車廂傳來。

緊接著，是一陣混亂的嘈雜聲。

不過，當周正義嘗試著拉開車門查看情況的時候，卻發現車門紋絲不動。

很顯然。

游戲設計師，沒有給玩家離開的權限。

身為車長，只要火車還在行駛，任何時候都無法離開這個小小的駕駛室。

但很快，暴動便平息下來。

火車也在此刻駛離了隧道。

對講機的聲音如期傳來。

“報告長官！有個變態的家伙在前方一公里以外，將五名無辜的路人……不，該死！這五位好像是您車上的乘客！他們被綁的很死！鐵路組那邊根本無法解開他們的繩索！剎車還來得及嗎？”

與第一遍相差無幾的對話，只不過這次，卻將五名罪犯換成了五名車上的乘客。

“……他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把我車上的乘客帶出去的？”

“隧道是彎型，那家伙顯然有一條捷徑，剛才過山洞的時候，劫匪顯然上了您的車……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如果剎車停不下來，這邊建議長官您可以變道來規避……不，該死！右側的軌道上怎么還綁著一個路人！”

此時，系統的操作提示也浮現于眼前。

【請選擇：拉動拉桿（碾死1人）、或不作為（碾死五人）。倒計時：10、9、8……】

看著倒計時，周正義的眉毛微微皺起。

本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

本以為，出現過一次的題目，再次出現時自己能輕松給出答案。

觀眾愛看，自己靠著這個多賺點人氣，沒什么不好。

可眼下周正義發現，自己握著拉桿的手，卻遲遲無法推上去。

“不對，看似是一樣的題目，可是內核完全變了……這根本不是一碼事！”

周正義咬了咬牙。

“如果碾死五個殺人犯，我還能自我安慰是替天行道，可是碾死五個無辜的路人，還是我車上的乘客……我要怎么給自己開脫？”

“變道……但那頭也是一名無辜的家伙，主動變道無疑等同于，我親手宣判了他的死亡，我也是殺人犯……”

“媽的！該死！”

“為什么這只是一款游戲，我的內心會這么煎熬……”

周正義的眉頭扭成了川字。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款游戲中，獲得如此扭曲的情緒體驗。

短短十秒，在周正義的內心掙扎中快速度過。

因為他的猶豫。

這次，周正義仍舊錯過了推動拉桿的最佳時機。

當火車呼嘯駛過，將五名乘客碾成肉沫時。

鮮血濺灑在車前窗上。

這次，不知道是自己的心里錯覺還是什么。

周正義竟聞到了一絲本不應該存在的血腥氣味。

此時，彈幕的議論聲更加激烈。

【我尼瑪！難度升級原來升的是這個啊？】

【壞了，這游戲好像真他媽有點東西……剛才我看主播瞬間變臉，還有點好笑，但現在不知道為啥，完全笑不出來……】

【這抉擇，兩邊都是無辜之人，光是隔著屏幕我都感覺到煎熬……】

【新星設計師是魔鬼嗎？這種選擇他們是怎么想出來的啊！就離譜！】

【這樣看來，完全不動拉桿，就是最好的選擇吧？不管怎么說，我們沒有主觀殺人的行為。】

【誒，前面的兄弟這么一說好像也是，那這游戲難度瞬間變簡單了啊，后續無論他怎么升級，我們只要不動拉桿不就行了？】

【是啊，說破天去，反正老子沒參與殺人事件。】

【主播搞快點！我還真有點好奇，這已經夠折磨的了，他接下來兩個難度還能怎么升？】

【用戶‘來點刺激的’送出一張辦卡！】

一眼掃過彈幕，看著他們的討論。

周正義心中的難受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對啊。

我由始至終沒有推動拉桿。

他們的死，也不是我的本意。

這設計師，巧妙的通過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試圖將道德拷問植入進來。

想讓玩家愧疚，從而產生出‘這個游戲的人性命題做的確實好’、‘我承認以前的我還是太單純，不知道人性還會面臨這么多抉擇’之類的想法。

殊不知，你的想法是很好。

可我身后，就站著彈幕大軍！

人一多，七嘴八舌討論起來，分分鐘給你的邏輯擊潰！

“呵，邏輯漏洞原來在這里。”

“我就說么，怎么可能會有沒有解法的題目。”

“不推拉桿，就是最好的選擇！”

快速掃過自己的后臺，發現剛才陸陸續續又進來50多個觀眾。

禮物，也再度漲了一截。

“看來，觀眾們確實覺得這種人性拷問的游戲有點意思。”

“那就來嘛！直接第三難度走起！”

“搞懂一切的我，接下來將立于道德不敗之地！”

二話不說，周正義直接選擇了第三難度。

【難以抉擇】

名字起的倒是挺唬人。

可我接下來就是不動拉桿，你拿我怎么辦？

……

“呀呼~！”

“女士們……”

“spik！”周正義直接跳過了看過兩遍的開頭。

跳了，但沒完全跳。

他保留了漂亮的妻子進門親吻的環節。

倒不是想貪這一口。

主要是，前面的選項該說不說，確實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沖擊。

周正義第一次發現，原來真的存在這種令人內心都煎熬的選擇。

我累了，需要美女親親才能恢復元氣。

不過，讓周正義意外的是。

這次，妻子的行為也發生了變化。

從進門→擁抱→親吻臉頰。

變成了進門之后，便拉住了自己的手。

“親愛的，你怎么了？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

周正義微微一怔，一股細微的電流竄過心間。

“我靠！這游戲設計師預判了我們玩家的預判？”

“他是怎么知道我前兩個難度打完之后情緒不對，需要緩和一下的？”

妻子再度開口。

伸手輕輕撫摸周正義臉頰的同時，寬慰道。

“親愛的。”

“無論發生了什么，我都會堅定的站在你這邊，不要擔心了，好嗎？”

透過妻子那雙溫柔的目光，他只感覺自己內心似乎也變得平和了些許。

“我愛你，親愛的。”她湊上來，淺淺一吻。

“我也是。”周正義溫柔回應。

一番短暫交談，老友也在這期間探頭打了聲招呼。

一切照舊。

很快，火車如期駛入漆黑的隧道。

與之前一樣，車廂內傳出尖叫，緊接著是嘈雜聲。

不一會后停息。

眼前隧道出口的光亮也逐漸拉近。

按照慣例，接下來抉擇又要重新上演了。

周正義定了定神。

“從前兩個難度來看，我推測了一下設計師的升級思路。”

“第一次，是殺人犯，第二次，是乘客。”

“這次多半可能，會把鐵軌上的人換成更加權高位重的。”

“比如說，我的火車領導？或者某個知名的藝術家、明星、各種的。”

“總之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我的‘妻子’剛才也安慰過我了，無論如何，她都會站在我這邊。”

“所以，來吧！這次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么升級！”

話音落下，對講器那頭傳來急促聲音。

“報告長官！有個變態的家伙在前方一公里以外……”

“skip。”周正義眼神堅定：“不用變道，直行！”

別想了，我不會碰拉桿的。

只要我不碰，道德就審判不到我頭上來。

可下一瞬。

對講器那邊沒有停止，而是加重了喘息。

“不，長官，前面鐵軌上綁著的那個人是……是您的妻子！您確定還要直行嗎？”

這句話出現的那一剎。

周正義的臉龐幾乎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他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目，想說點什么，可發不出任何聲音，宛若失語。

更致命的是，游戲設計師仿佛知道這一刻會給玩家帶來多大沖擊般。

他們變本加厲，直接在玩家面前彈出了一道投影。

畫面上實時播放的，正是一公里開外，那位多次出現在周正義面前，或親吻，或寬慰的漂亮妻子。

她此時被牢牢綁在鐵軌上，臉上也被嚇的毫無血色，拼命掙扎著呼救。

“嗬……”本想抽氣，一道極短促的吸氣聲卻卡在喉嚨中，上不來氣，也吐不出去。

周正義胸膛無比的沉悶堵塞。

心中剛才做好的一切建設，都在投影出現的那一刻，變得煙消云散。

前不久都還堅定不移表示‘絕不會碰拉桿’的心情，也在此刻變得動搖了幾分。

周正義，下意識看了看手邊的拉桿。

嘴唇翕動一番，沉聲詢問道。

“如果我變道的話，會發生什么？”

“長官，那個變態簡直喪心病狂！他在右側軌道也綁了五個無辜的路人！直行，還是變道？該怎么辦？”

那頭話音落下，周正義的眼前，又彈出了另一道投屏。

一眼掃過，眼瞳再次微微震顫。

出現在投屏上的，是這幾趟下來，都熱情跟自己打招呼的老友一家人。

一對年邁的夫婦，一對年輕的夫婦，以及一位八歲的小男孩。

他們被牢牢綁在右側變軌后的車道上。

每個人的表情都帶著恐慌，雖聽不到他們說話。

但從他們不斷開口的呼喊中，大概能判斷出，他們在向自己呼救，向自己求饒。

周正義只感覺大腦‘嗡’了一下。

原本還吵鬧的彈幕，也在此刻有著輕微一剎的斷屏。

緊接著，便是更大量的彈幕翻滾而出。

【？？？？？？】

【臥槽！！！】

【新星設計師！！你是人啊？？】

【這是什么究極地獄選擇題？】

【……我懵了，我真懵了，這咋選？】

【新星設計師：聽說游戲很簡單？不拉拉桿就沒事了？】

【高能彈幕：一邊是妻子，一邊是老友，從權重上來說，應該是救妻子……可老友那邊一家五口人，還帶了個孩子，無論人數還是年齡來看，都該救老友那邊……但救老友就意味著妻子會被碾成血沫，就在前不久，妻子還看出我們情緒不對，安慰了我們……嘶，現在看來，那根本不是設計師想緩和玩家情緒做出的調整，而是為了補上這最后一刀！！】

【……啊啊啊啊！我的靈魂！我的道德觀！！新星設計師你是魔鬼嗎！！！】

彈幕光是想想就有些崩潰。

而作為實際抉擇者的周正義，內心更是復雜。

面前已經彈出了選項的倒計時。

【請選擇：拉動拉桿（碾死5人）、或不作為（碾死1人）。倒計時：10、9、8……】

看著時間一秒一秒跳動。

周正義心亂如麻。

不推。

妻子十幾秒后就會暴斃于車輪之下。

推。

多年的老友與他的家人，會因為自己主觀上的選擇而成為車下亡魂。

【倒計時：7、6、5……】

周正義抿了抿唇，將手按在拉桿上。

推動的想法才剛剛涌起，腦海中又浮現出一段對話。

「呵，一晃11年了，風雨無阻，你是這條路上最棒的火車長！」

握緊拉桿，周正義有些猶豫。

但妻子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就在眼前，耳旁好似還回蕩著她剛才的溫柔細語。

「親愛的，無論你怎么選擇，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漬。

周正義不知道為什么。

明明這只是一款游戲。

明明只有碰不碰拉桿兩個選項。

可設計師，卻好像洞察了人心一般。

為兩個簡單的選項賦予了千斤的重擔。

【倒計時：3、2、1……】

周正義有些崩潰了。

“操！這兩個選項必須要選一個嗎！”

“如果有的選，我寧愿被綁在鐵軌上的人是我啊！”

倒計時逼近了。

只剩最后一秒。

恍惚間。

眼前的妻子，與自己現實中還在療養院躺著的妻子，身影好似重疊在了一起。

“對不起……我可能沒有認識11年的老友，但我……”

“我真有一個妻子。”

咔嚓！

周正義咬著牙，用力將拉桿猛地往上一推！

火車極速變道，帶動車廂都猛然搖晃了一番。

緊接著，高速呼嘯駛向了右側。

在老友一家恐慌無比，又難以置信的眼神之中。

巨大的火車吞噬了他們的身影。

‘噗呲！’

鮮血照例濺灑在了車前窗。

周正義渾身也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再也沒有站穩的力氣。

身形搖搖晃晃，一屁股軟癱在了椅子上，雙目變得空洞無神。

而此刻的直播間，也變得異常的安靜。

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殘酷的抉擇與不堪一擊的道德產生的劇烈碰撞，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近乎長達半分鐘，都沒人發出一條彈幕。

冗長的沉寂后。

屏幕上這才淅淅瀝瀝飄過留言。

【…………】

【這……】

【……我人麻了。】

【新星設計師，你贏了……你確實震撼到我了，只用了一個短短的CG……】

【當我得知必須要在這兩個選項里面選出一個的時候，我真的全身都抖了一下你們敢信？】

【我以為的痛苦抉擇‘早上起不來’vs‘必須去公司’，實際上新星公司給我展現的痛苦抉擇‘碾死妻子’vs‘碾死好友’……真他媽絕望！】

【我從未見過有任何一款游戲能給我帶來這么強烈的體驗，我的靈魂都在震顫！比起說設計師是魔鬼，我現在反而更好奇，這個點子到底是哪個鬼才想出來的？】

【這才第三難度呢，主播繼續啊！我要看第四難度！】

【用戶‘來點刺激的’送上一架飛機！】

【主播，只要你敢挑戰第四難度，我再給你刷個火箭！】

【我靠，前面的哥們你是真魔鬼啊！】

緩了好一會，周正義這才揉了揉臉頰，略帶疲憊的重新站起來。

“呼……”

“兄弟們，不得不說，這游戲的CG……確實顛覆了我的三觀。”

“我一開始一直都以為新星設計師只是在吹牛逼，我以為世間萬物只有宇宙的盡頭、數學公式、未來的樣子，這些高深莫測的問題沒有解，但新星只用了一個短短的CG就告訴了我們。”

“人性，也存在從未被我們挖掘過的一面，還真是長見識了。”

“不過，既然都走到這里了，還有老板給我刷禮物。”

“那咱們就繼續！去探索這個CG的最高難度！崩潰邊緣！”

話音剛落，一群最初看樂子的彈幕都驚了。

【我靠！主播瘋了？？】

【要知道第三難度的名字還只是難以抉擇，就這么變態了，第四難度號稱崩潰邊緣……我感覺我承受不了啊。】

【嗚嗚嗚，主播求求了，我再也不當樂子人了，求求你恢復原樣吧，孩子害怕……】

【別，就該盡興！】

一眼掃過彈幕，周正義咧了咧嘴角。

“兄弟們，別怕。”

“這CG雖然帶來的體驗很深刻，但是被它拷打過后，我也得到了相應的成長。”

“而且你們想想，就算再往上加難度，還能怎么扭曲？”

“妻子已經是最高規格的親人了，他接下來就算把我游戲中的父母，把我游戲里的孩子綁上去，又能怎么樣呢？”

“妻子好歹還在前幾次都出場過，讓我有印象，至于數據父母跟數據孩子……抱歉，真不熟。”

“接下來我的心將比鋼鐵還硬！”

“真的不會再有什么，能讓我破防了！”

周正義目光凜然，點擊重新開始。

卻得到了一個是否存檔的提示。

想了想，還是保存了一下。

隨即，在初始界面，點入【崩潰邊緣】

畫面才剛一浮現。

耳旁就傳來了呼嘯的大風。

地面都好似在劇烈震顫般。

那句耳熟的‘火車載你上天堂’并沒有再次出現。

相反，一道刺耳的鳴笛音在不遠處尖銳作響。

背后還不時傳來硌得慌的體感。

等周正義定睛一看，頓時小臉傻白。

他發現，自己這次并不是什么所謂的火車長，而是被捆在鐵軌上的無辜路人！

而正前方千米之外，一輛高速疾行的火車，正來勢洶洶的朝著自己這邊開來！

周正義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什么鬼？”

“我成了無辜路人？？”

“臥槽？？？？”

“錯了錯了！”

“我不嘴硬了！我知道錯了！放我走！！”

“我不玩了！！我不要當無辜路人啊！！”

見周正義在鐵軌上像是個蛆一般扭來扭去。

彈幕們瞬間繃不住了。

【哈哈哈，我說這次怎么沒有‘火車載你上天堂了’，原來這下火車直接送你去天堂了是吧？】

【火車長：前面那小子嘰里咕嚕說啥呢，跟我的車輪說去吧！】

【聽說崩潰邊緣不會讓主播崩潰？】

【很喜歡主播的一句話：我的心如鋼鐵，沒有東西能讓我破防了。】

【誰還記得剛才主播打第三難度的時候，說‘他寧愿被綁在鐵軌上的人是他？’】

【真給你綁上去，你又不樂意。】

【離譜啊！這設計師腦洞得有多大，才能一個CG就弄這么多新花樣出來啊！】

【新花樣？我咋感覺，這逼游戲設計師，把玩家當日本人在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