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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水線

電子廠的日光燈在凌晨三點炸出第 37個光斑時,陳空谷的右手中指被貼片電容劃開道血口。流水線傳送帶的齒輪仍在“咔嗒咔嗒“轉動,淡藍色的電子元件在操作臺上排成冷硬的直線——這是她在東莞聯益電子廠的第 217天,2800次插線動作終于磨穿了勞保手套。血珠落在金屬臺面,竟在積灰的縫隙里洇出片細小的葉脈,與她鎖骨下方的胎記分毫不差。

“發什么呆!“組長李建軍的橡膠棍敲在操作臺邊緣,震得示波器泛起波紋,“不想拿全勤就去醫療室耗著,別拖累產線!“他袖口的銀鏈晃過眼前,鏈墜刻著模糊的樹紋圖案,與陳空谷的胎記詭異地相似,只是樹葉邊緣多了焦黑的鋸齒。

血珠滴在貼片機操作手冊上,暈開的紅點恰好蓋住“安全生產“字樣。陳空谷盯著工牌上的編號“0317“,照片里的眼睛像村口老井般深邃,卻映不出流水線盡頭。她想起 1981年輟學那天,秀禾在田埂上寫的“禾“字,草根汁滲進泥土的痕跡,此刻竟與手冊上的血漬發出同樣的淡青熒光。轉身時,她看見 17歲的小芳正把流血的食指藏進袖口,怕被看見扣績效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在祠堂跪到膝蓋化膿的自己。

醫療室的碘伏味刺得鼻腔發疼,校醫老陳撕開創可貼時突然愣?。骸澳氵@傷口...“陳空谷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中指的血珠正沿著掌紋匯聚,在玉觀音吊墜的裂痕處凝成細鏈——這枚斷玉是母親的陪嫁,裂痕總在陰雨夜泛出微光,此刻竟映出極小的“禾“字,與秀禾的名字遙遙相應。

“李組長說你是裝傷?!袄详悏旱吐曇?,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構樹須編的鑰匙鏈,“上個月阿芳斷了兩根手指,賠償走的是操作失誤流程...“話音未落,鐵皮門被推開,李建軍的銀鏈甩在眼前,橡膠棍上沾著機油痕跡:“醫療室是給工傷用的,劃破皮就歇著,當這是你家菜園子?“他的皮鞋碾過創可貼,鞋底紋路竟與老井井底的磚紋相似。

深夜的宿舍區飄著方便面的咸腥,陳空谷數著鐵架床上第 47道銹跡,聽著下鋪小芳的抽泣。月光漏進氣窗,照見她攥緊的斷玉,裂痕處的“空“字明明滅滅,像父親當年在構樹下講古時裝在竹筒里的螢火蟲。枕邊的筆記本記著 37個工傷記錄,最小的數字是 50元,屬于 15歲的秀秀——她的右手小指被沖壓機碾碎時,還在哼貴州的構樹謠,旋律與斷玉在雨夜的嗡鳴莫名契合。

“姐妹們,明天調休申請一起交。“陳空谷的聲音在食堂蒸飯柜的熱氣里響起時,306個搪瓷碗同時頓住。她站在長凳上,卷起袖口露出右肩的舊疤,那是 1981年幫秀禾搶回錄取通知書時被碎玻璃劃的,此刻在蒸汽中泛著淡青,與李建軍的樹紋銀鏈形成奇異呼應?!靶阈愕尼t療單、阿芳的診斷書,還有三妹仔的調崗通知...“她舉起小芳纏著紗布的手,腕間新紋的樹紋圖案還滲著血,“我們的工牌不是賣身契!“

申請隊伍堵在行政樓前時,太陽剛爬上廠區鐵皮屋頂。陳空谷看著保安隊長握緊對講機,想起 1981年暴雨夜被圍追的恐懼,不同的是,此刻身后有 306雙攥緊的拳頭,每只手上都纏著大小紗布,像在鋼鐵森林里扎根的構樹苗。行政樓玻璃映出二樓拐角處的身影,穿中山裝的男人正在拍照,胸前工牌寫著“技術顧問陳德貴“——與家鄉族長長相肖似,而他手中的相機,鏡頭蓋刻著老井的井欄花紋。

“通知!“午夜的月光染白宿舍鐵窗,小芳塞進門縫的傳單印著“違規停工協查通報“,陳空谷的照片下寫著“聚眾協商發起人“,發型是三年前割構樹皮時的樣子,嘴角淺疤清晰可見——那是 1992年幫秀禾寄學費時被郵局玻璃劃傷的。傳單背面用紅筆寫著:“老井水位下降,族親盼歸“,字跡滲著構樹汁清香,與母親臨終信的墨香一致。她摸向帆布包底的斷玉,裂痕處突然發燙,在墻面投出構樹影子,枝椏指向后墻排水管道,走向竟與記憶中的老井水系圖重合。

逃亡的雨夜,陳空谷躲在荔枝林里聽著犬吠,頭頂突然傳來粵語:“阿妹,搭把手?!疤а劭匆姶{魚恤的男人倒掛在樹上,腰間 BP機閃著藍光,腳邊紙箱里的走私手機泛著幽光。他手腕內側的樹紋刺青在閃電中若隱若現,中心刻著極小的“空“字,與斷玉裂痕處的印記吻合?!拔倚樟?,阿龍。“男人扔下滑繩,“你脖子上的玉...和我爹留下的圖一模一樣,他說陳家的'空枝'會在流水線找'禾果'?!?

流水線的噪音還在耳膜震蕩,陳空谷抓著滑繩的手突然頓住——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阿龍提到“構樹圖“時,斷玉裂痕劇烈發燙,那些她以為是傷痕的紋路,此刻竟在雨中拼出嶺南地圖輪廓,珠江口正對著斷玉蓮臺缺失處。更驚人的是,阿龍的刺青接觸到斷玉時,竟浮現出秀禾的輪廓,而千里之外的大學校園里,秀禾后頸的蓮花胎記正莫名發燙。

遠處傳來警笛聲,阿龍拽住她的手腕:“去虎門!有艘貨船船頭雕著構樹,貨主是當年修水利的陳工后人...“話音被雷聲掩蓋,陳空谷卻在閃電中看見,荔枝林深處的構樹幼苗葉片上,映著無數個自己的倒影——在流水線、在老井、在綠皮火車上,重復著相似的命運。

她跟著阿龍沖進雨幕,腳底踩著腐葉,想起秀禾信里的話:“姐,我考上師范了,暑假去教姐妹們寫信吧。“信紙上的構樹紅葉葉脈間寫著:“我夢見老井開了,井底有你的名字?!皽I水混著雨水落下,陳空谷摸向斷玉,裂痕處的微光穿透雨衣,在黑夜劃出細長光痕——那是構樹在暴雨中抽新枝的模樣,是被碾碎的夢想在裂縫里萌發的希望,更是分隔十年的姐妹,即將在命運節點重逢的預兆。

貨船汽笛在虎門港響起時,陳空谷看見船頭的構樹圖騰突然轉動,露出暗藏的機關,里面嵌著半塊玉蓮花——與她的斷玉恰好拼成完整的觀音像。阿龍對著 BP機低語:“雙玉現世,龍脈方位確認?!稗D身時,鱷魚恤領口滑落,后頸竟有與秀禾相同的蓮花胎記,邊緣刻著“1942“——正是父親遺物中密信的年份。

流水線的齒輪仍在轉動,卻少了那個會在血漬里看見構樹的女工。陳空谷站在甲板上,珠江口的浪花映著斷玉微光,忽然聽見熟悉的鳴響,裂痕處的“空““禾“二字逐漸重合,水面浮現老井倒影。而在倒影深處,秀禾正站在井邊,手中舉著另一塊斷玉,兩人的胎記在月光下拼成完整圖騰,井底鐵盒緩緩開啟,露出 1942年的泛黃信箋:“雙玉合璧之日,構樹指引流向,陳家女承天命,護佑鄉鄰...“

暴雨傾盆,貨船在風浪中顛簸,遠處燈塔亮起構樹形狀的光束。陳空谷知道,這趟航程的終點不是福建,而是藏在流水線、老井、構樹年輪里的真相起點。此刻,電子廠醫療室內,老陳摘下假發,露出與她相同的樹紋胎記,手中小瓶里的血珠聚成老井形狀,瓶蓋上的“陳德貴“三字泛著冷光——那個在行政樓拍照的技術顧問,竟是隱姓埋名的族親,守護著跨越三代的秘密。

流水線外的構樹幼苗在晨露中舒展葉片,每片葉子都映著同一個名字。千里之外的大學宿舍,秀禾摸著發燙的胎記,聽見窗外構樹沙沙作響,像在訴說跨越十年的羈絆。她不知道,姐姐正握著半塊斷玉,站在開啟命運的門前,而門上的雕花,正是她們血脈中流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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