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市防衛局總部頂層

張逸成矗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如同凝固的冰山。

城市的輪廓在他腳下鋪陳，遠處郊區那沖天而起、尚未完全散盡的異常能量塵埃——仿佛某種巨獸隕落后的余燼——如同一道指向天穹的告死符。

他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冰冷至極的弧度，目光穿透玻璃，仿佛已窺見深淵的航標。

“諾亞方舟……”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內回蕩，帶著一絲宿命般的了然，“……終于……要踏上它的‘啟航之軌’了么。”

數分鐘后

殘垣斷壁間彌漫著嗆人的煙塵和淡淡的鐵銹味。

巨大的“折翼天使”機甲沉重地落在焦黑的水泥塊上，合金足爪刨開瓦礫。

“長官，現場清理完畢！”一名士官快步走到佇立在廢墟高處的季言熙身后，聲音帶著戰場洗練后的沉穩。

季言熙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在下方狼藉的戰場掃視。

“目標確認。帶走攜帶‘印記’的能力者殘骸。至于其他……”季言熙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冰冷地宣判，“清理現場，標記廢棄。不必理會。”

“明白！”士官利落地行禮，轉身揮手。

幾名身著外骨骼裝甲的士兵立刻上前，嫻熟地將昏迷的關尚架起，合金束縛帶迅速鎖死。

季言熙的腳尖輕輕踢開腳邊一塊碎石，露出下面一張蒼白、年輕卻毫無生氣的臉——正是死去的牧塵。

他緩緩蹲下，金屬手套覆蓋的手指近乎是褻瀆般地拂過少年冰涼的額角。

“呵……”一聲近乎無聲的、意義不明的輕哼從他喉間逸出，帶著冰冷的評估，“生命力……終究還是結束了么。”

黑色的結晶遮住了他眼中最后的世界。

折翼天使的引擎再次轟鳴，巨大的機體在旋翼卷起的塵暴中拔地而起，留下這片被死亡和陰謀浸透的焦土。

幾分鐘后，另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季言熙剛才佇立的位置。

端木凌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幽靈，他垂著頭，視線凝固在腳下那片被烈焰灼燒過的水泥地上。

那里，幾塊形狀奇特的、仿佛被極度高溫瞬間融化又凝固的黑色晶體，像凝固的眼淚般嵌在地表。

他的指尖，幾不可察地捻起一小撮殘留的、混著某種湛藍能量殘留顆粒的焦黑泥土，指腹感受著其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令人心悸的波動殘留。

隱秘的角落

黑暗中，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氣息彌漫。

墻壁上僅有應急燈發出慘淡的紅光，勾勒出房間簡陋的輪廓。

“你醒了。”一個低沉、仿佛帶有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在角落里響起。

一個身影坐在陰影中的輪椅上，只顯出模糊的輪廓。

輪椅似乎不是支撐，更像是某種精密儀器的一部分。

之前帶隊攻擊關尚的黑衣人首領——此刻臉色蒼白，身上纏著厚重的紗布和生物凝膠貼片，右臂袖管空空蕩蕩——掙扎著在冰冷的醫療臺上坐起。

劇痛讓他的呼吸沉重而艱難。

“感覺……糟透了。”他沙啞地擠出回答，帶著自嘲，“低估了他們……不，是低估了陸彥那條老狗豢養出來的‘怪物’……那個叫關尚的混血種！他的臨終‘覺醒’……超出了我們所有推演模板！”

“以陸彥的瘋狂和資源，基因藥劑開發到這種地步……并不意外。”輪椅上的影子聲音平靜，卻像淬了冰，“我們錯在，依然用八年前的思維去揣度他現在的棋局。時間……對某些瘋子來說，反而是催化劑。”

“諾亞方舟……”黑衣人首領眼中爆發出強烈的驚悸，“我們追蹤的神諭因子……難道……那只是障眼法？！”

“一個致命的誘餌。”輪椅上的影子確認道，“我們被那些‘能力者’釣住了視線，以為那就是鎖。陸彥卻在所有人目光之外，早已完成了‘終極適配器’的收集……真正的鑰匙，早已握在他手中。現在，齒輪已經開始轉動。”

“這怎么可能？！他拿什么避開監視……”

“沒什么不可能！他有‘命運審判’意想不到的‘同路人’，也有‘防衛局’難以想象的滲透深度！”輪椅人打斷了質疑，聲音斬釘截鐵。“京都本部被軍部‘革新派’纏住了手腳，無力他顧。我們在這座城市能動用的‘根須’……也被昨夜那場遭遇戰幾乎斬盡！”

“那現在怎么辦？”黑衣人首領的呼吸更加粗重，絕望感彌漫，“靠現在的力量，我們不可能擋住一座即將起航的‘諾亞方舟’！”

輪椅在陰影中微微前傾，發出低沉的機械音：

“單憑殘余的‘根須’和陰影里的‘釘子’，當然不行。”聲音如同冰冷的絲線纏繞人心，“所以……現在唯一能拉進這場賭局的籌碼……只剩下那群還在廢墟里掙扎求存、做著救世主美夢的反抗者了。”

“‘命運審判’！”黑衣人首領接住了話頭，眼中閃過復雜的光芒，“你確定……端木凌會幫我們？他差點死在利維坦的襲擊中！”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盟友，但可以是暫時的‘工具’。”輪椅人的聲音冷酷而精準，“他若想阻止方舟碾碎他最后棲身的遺忘區……他就別無選擇！賭桌上，籌碼就是他們……最后的憤怒和燃燒的命。”

遺忘區。

命運審判核心會議廳。

沉重的會議桌上，那詭異的圓盤狀儀器靜靜躺著，金屬表面在應急照明燈的冷光下反射著令人不安的幽芒。

“美倩！”組織內頗具威望的劉能猛地一拍桌子，聲音洪亮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急躁，質問如釘，“你確認這玩意兒真能抽走那些‘能力者’的怪力？抽出來的‘水’……就是防衛局那幫人搶破頭的‘基因原液’？”

美倩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因牧塵之死和昨夜慘狀帶來的翻涌情緒，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儀器外殼：

“儀器的基本功能是確認的，”她的聲音盡量平穩，指向桌上連接儀器的小型全息成像器，上面正緩緩旋轉著復雜的分子圖譜，“根據廢墟現場的殘留能量光譜分析，結合關尚在沖擊爆發前承受的‘回收’過程……儀器核心確實在剝離一種高聚合度、攜帶著‘能力特征’的生物能量物質——那就是那群人口中定義的‘原液’。”

她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地掃過圍坐桌旁的干部們：“但是——第二次灌入使用這種‘原液’的后果？完全未知！它可能在新的載體中徹底失效，可能造成不可控的基因崩潰，也可能激發出更加瘋狂、無法預測的……‘異變’！”

“未知？”負責后勤和戰略整合的干部張宏接口，“但把‘原液’交給命運審判控制下的‘穩定容器’，比如我們的核心戰士……這不比保護那些隨時可能暴走、引來災禍的‘野生’能力者強？至少我們能掌握它！”

“對！”另一位年輕但勇猛的頭目陳飛粗聲道，“抽了正好！那個女孩，她現在是個沒記憶的定時炸彈！留在這里消耗資源不說，萬一失控呢？抽干凈她，讓她回市區過普通日子，對組織對她都好！我們全力備戰接下來的行動！不能再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分神！”

“無關緊要？”美倩霍地站起，聲音罕見地拔高，帶著刺骨的鋒利，“她是一個人！不是一塊等著被榨干能量然后丟棄的廢電池！”她的指尖幾乎戳到桌上的儀器，“這東西在回收過程中，會從宿主體內強制性剝落的，絕不止是能量！我們觀察到深層神經鏈接被強行撕裂的生物信號！那感覺——就像是活生生抽走了一部分生命本源！你們真的理解這意味著什么嗎？讓她帶著一份可能隨時引爆的殘缺生命離開，這等同于把她送到死神鐮刀下！！”

“夠了！美倩！”劉能再次猛地拍桌，須發戟張，眼神中混雜著痛惜、憤怒和不耐煩，“收起你那不著邊際的猜測！你口口聲聲的‘生命本源’，拿得出實體證據嗎？我們現在每天都在死人，就在昨夜！為了牧塵、為了關尚，折了多少兄弟？！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值得用整個命運審判去賭？”

他的矛頭猛地轉向，帶著一絲質問的鋒芒：

“還有——市區那次行動！為什么是你帶著陸凡和那個牧塵去冒險？為什么事先不報告？那些戰死的兄弟……他們的血，是不是也有你那份‘擅自行動’的‘功勞’？”

“你——！”美倩的臉色瞬間煞白，巨大的委屈和被指責的憤怒幾乎沖垮理智，牙齒深深咬入下唇，滲出血絲。

“夠了！！”

如同悶雷炸響！端木凌低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陡然響起！冰冷的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雙方，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現在的情況已經分不清對方是敵是友，第二次啟示錄爆發即將來臨，命運審判的重心還是疫苗抗體的奪取！”端木凌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每個字都敲打在眾人心頭，帶著沉重如鐵的疲憊。

他猛地站起身，陰影籠罩著主位：

“散會！”

“端木凌！”劉能急切的還想爭辯，但迎上端木凌那仿佛結著萬年玄冰、毫無感情波動的雙眸，滿腔話語瞬間凍結在喉嚨里。

那種壓力……遠超憤怒，是一種面臨深淵般的絕對冰冷。

他最終只是頹然閉上嘴，猛地推開椅子，一言不發地大步離去，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通道里。

干部們面面相覷，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一個接一個，他們沉默著離席，沉重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出口處。

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冰冷的儀器、凝滯的空氣，以及孤立的端木凌和胸膛劇烈起伏的美倩。

對峙

空曠的會議室此刻宛如巨大的墳墓。

美倩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收拾桌上散落的筆記，也準備離開這沉重的是非之地。

“美倩，”端木凌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聽不出喜怒，卻如寒冰滑過脊背，“留下。”

美倩動作頓住，緩緩轉身迎上端木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絲毫會議上的疲態，只剩下洞穿靈魂的銳利審視。

“劉能問的……也是我想問的。”端木凌的聲音不高，每個字卻帶著驚人的重量，“關于你……關于市區那次擅自的行動、那場把命運審判精英賠進去的慘劇……我需要一個清晰的答案。一個能說服我，為何你值得小武用命去擔保……的答案。”

“你在懷疑我？”美倩的聲音繃緊如弦，眼神毫不退縮地回視，“懷疑我對組織的忠誠？懷疑我昨夜拼死救回陸凡和帶回的情報？”

“忠誠的證明，從來不是語言，而是行動留下的軌跡。”端木凌向前一步，無形的壓力逼得更近，“小武視你如手足，將你對命運審判的價值甚至置于他自己的安全之上。這是他信任你的全部理由。但現在——我看到的只是一場充滿疑點的災難。告訴我，你那天，究竟知道什么？又為什么……選擇那么做？”

空氣仿佛凝固成鉛塊。

美倩凝視著端木凌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偽裝的眼睛，片刻的死寂后，她眼中復雜的情緒——憤怒、委屈、痛苦——竟緩緩沉淀下來，化為一種近乎決然的平靜。

美倩輕輕吐出一口氣。

“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關于昨夜凌泉路，我所經歷的每一個細節，我的報告是完整的。沖擊波將我擊暈，隨后是防衛局的武裝介入。再問一千次，答案不變。”

她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如同探針刺向端木凌：

“但我確實發現了一個比你所說的諾亞方舟計劃更令人不安的秘密……關于陸凡！”

“陸凡？”端木凌的眉峰不易察覺地蹙緊，眼神更深沉了。

“他不是簡單的‘多重人格障礙’患者。”美倩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醒了什么沉睡的恐怖，“他更像是一個……被強行植入、被寄生、被拼湊的‘容器’，體內存在著很多人的意識，而且這種存在還會越來越多。”

端木凌的目光瞬間銳利如鷹隼！

美倩繼續道：“一種‘意識碎片’在他體內沉淀、分裂、偽裝……它們絕非獨立的人格個體！它們彼此間有清晰的層級！它們在試圖融合、在嘗試吞噬主意識！就像……一群‘獵手’在暗處爭奪‘宿主’的控制權！而真正的‘第一人格’——‘陸凡’本身——他的時間正在被無形的絲線一點點……竊取！剝奪！”

“你如何確定？！”端木凌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急迫。

“一部分，是他自己的身體數據泄露的。靜默期的異常腦波……神經元叢中不該存在的、多個獨立信號源競爭鏈接……”美倩的手下意識地撫過腕部一個隱秘的微型數據記錄器，“但更直接的證據……來源于他自己身體里的‘某個意識’……”

美倩直視著端木凌陡然縮緊的瞳孔，一字一句地拋下驚雷：

“在他上次受傷昏迷期間……在他意識混沌的某個瞬間……是他身體里的‘它’，主動接觸了我！告訴我這些！像在展示成果……又像在……挑釁！”

轟——！

會議廳厚重的門被猛然撞開！

夜晗的身影如一陣狂風般沖了進來，額角的汗水浸濕鬢角，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緊張，甚至帶著一絲……驚駭！

“警報！有人突破外圍防御矩陣！”

“闖入A級封鎖區！”

“指名要見你！”

夜晗的聲音因急促而嘶啞，目光死死鎖定端木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