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界樹之墟:生命的殘章
- 云淡今生
- 4406字
- 2025-06-27 19:28:24
狹小的臨時指揮室內,冰冷的熒幕藍光映照著張逸成略顯玩味的臉龐。
屏幕上,是明珠市防衛局總長陸彥那張飽經滄桑、此刻卻寫滿探究與警惕的面容。
通訊信號略微波動,陸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滯傳了過來:
“你們發出的警報,我們收到了。只是……本部派出的增援部隊,在路上遭遇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阻礙,這才姍姍來遲。”
“無妨。”張逸成身體微微后仰,手指漫不經心地敲擊著扶手,嘴角噙著一抹淡笑,“膽敢突襲防衛基地的狂徒,自然備好了萬全之策。支援受阻,意料之中。”
說著,張逸成話鋒一轉,語調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只是……經此一事,這分部基地已形同廢墟,不能再用。不知總長閣下,可否將您的總部基地……騰挪出來,好讓我的第一防衛隊有個落腳之處?”
屏幕那頭的陸彥眼皮微微抽動,隨即展露出一副理解的笑容:“當然!若得貴部駐防總部,老夫我……”
“不不不,”張逸成輕笑著打斷了陸彥準備戴高帽的客套,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屏幕,直視對方的內心,“總長大人……恐怕誤解了我的意思。”
張逸成刻意停頓,讓每個字都重重砸下:
“我指的是……請您……將總部基地徹底空出來。”
指揮室內空氣驟然凝固。
屏幕上,陸彥臉上那份虛假的和煦瞬間凍結,如同被冰霜覆蓋。
低沉的聲音壓抑著怒意:“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撤出總部基地?”
陸彥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也可以這么理解。”張逸成坦然承認,臉上那份自信的笑意更濃,仿佛在欣賞對方情緒的波動,“畢竟,那個基地之于你們,更多時候是個象征意義的擺設,不是么?資源……用在更‘關鍵’的地方才明智。”
張逸成意有所指的暗示,赤裸裸地拋向對方。
陸彥的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張少校……你未免太過自信了!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這種……掠奪?”
“憑您心知肚明……我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張逸成的聲音陡然銳利起來,如同出鞘的利劍,直刺核心,“您比我更清楚這場‘游戲’真正的籌碼是什么!”
陸彥的表情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屏幕的電子光芒在他臉上投下冰冷的陰影。
長久的沉默,是無聲的較量。
最終,陸彥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哦?聽起來……你似乎握住了讓我不得不點頭的……‘心動’籌碼?”
張逸成臉上的笑容徹底綻放,帶著一種穩操勝券的從容:“首先,明珠市發生的一切,包括您那些……呃,關于‘諾亞方舟’的……宏偉藍圖,以及您正在進行的‘某些’計劃,我可以選擇……永遠不上報京都新政府。”
張逸成刻意加重了“永遠”二字。
陸彥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但這還不足以動搖磐石。
張逸成繼續拋出更重的砝碼:“其次,我甚至可以……成為您的盟友。”
低沉聲音充滿誘惑,“聯手,對付京都政府。想想看,總長閣下,以您的準備,加上我的力量……這盤僵局,頃刻間便有了‘破局’的可能。”
這個提議,如同在干燥的柴薪上投入了火星。
陸彥那深陷的眼窩里,銳光一閃而逝。
與京都政府的明爭暗斗早已非一日之寒,張逸成所代表的第一防衛隊,其力量與位置……確實是一股足以撬動天平的關鍵砝碼!
縱使此人心機深沉如淵,但這個條件……太誘人了。
“代價呢?”陸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恢復了政客特有的沉凝,直奔主題。
“爽快!”張逸成眼中掠過精光,“我需要兩樣東西:第一,明珠市防衛局天啟部隊的絕對指揮權。第二……”
緊接著張逸成微微一頓,笑容帶上探究,“所有關于‘能力者’……包括所有已知的、未公開的、極其敏感的……研究資料與人員信息。”
張逸成報出清單,然后便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銳利的目光緊鎖屏幕,不再多言。
無聲的施壓彌漫在通訊線路之間。
他在等待,等待這個掌控明珠市命脈的老人,最終將權力的繩索,心甘情愿地交到自己手中。
通訊畫面上,陸彥仿佛被定格。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只有那雙閱盡風云的眼睛,在冰藍的屏幕光線下劇烈地閃爍著,昭示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終于,那張布滿溝壑的臉龐上,所有屬于“人類”的情緒掙扎漸漸隱去,重新覆蓋上權力者冰冷的計算與決斷。
“……成交。”聲音透過信號傳來,清晰、果斷,帶著孤注一擲的沉重,“相關資料即刻整理加密傳輸。明珠市防衛局總部基地及所屬天啟部隊指揮權……三日后,完成交接儀式。”
“明智之舉!”張逸成的笑容燦爛無比,仿佛一切盡在掌握,“預祝我們……合作愉快,總長閣下。”
通訊切斷。
巨大的屏幕上只剩下跳躍的雪花和“信號中斷”的標識。
一直如影子般佇立在張逸成身側的季言熙,從頭至尾保持著刻意的沉默,那雙如同精密儀器般的藍紫色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憂慮。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張逸成正毫無顧忌地將自己和整個第一防衛隊,推入足以顛覆現有格局、充滿未知兇險的漩渦中心。
作為下屬,季言熙無權阻止這命運般的抉擇。
唯一被賦予的使命,就是在風暴來臨之際,如磐石般守護在側,直至——粉身碎骨。
一場聲勢滔天的恐怖襲擊,就此在幕后操控者精心的引導與博弈中“圓滿”謝幕。
市區喧囂的警報聲在官方公告的安撫下漸漸平息,仿佛從未發生。
維穩單位走上硝煙尚未散盡的街頭,用公式化的笑容與言辭,撫慰著那些仍在驚懼中顫抖的靈魂。
巨大的廢墟被迅速拉起警戒線掩蓋,等待權力重新分配后的清理。
遺忘區
命運審判的秘密據點,此刻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與無聲的壓抑。
一輛輛傷痕累累、蒙著厚厚塵土的車輛,在濃重的暮色中依次駛入這處隱蔽的港灣。
留守在基地的人們早已沖出,焦急地迎向歸來的同伴。
一雙雙手伸出,小心翼翼地將滿身血污、痛苦呻吟的傷員從扭曲變形、彈痕累累的車廂里艱難地抬出。
更多的人沉默而迅速地撲向那些重傷甚至失去生息的軀體,動作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
一場針對防衛基地的強襲,對于初創不久、實力單薄的命運審判而言,代價沉重到了幾乎難以承受的地步。
曾經的戰友永遠留在了冰冷的廢墟中,許多人則帶著可能伴隨終身的傷痕回歸。
夜晗推開車門,步履略顯沉重地踏在焦黑的土地上。
他摘下破損的頭盔,臉上帶著硝煙熏染的痕跡和難以掩飾的疲憊,徑直走到靜靜佇立在混亂邊緣的端木凌面前。
“凌……”夜晗的聲音有些沙啞,“……核心成員們,需要你對這次行動的結果……給出一個交代。”
夜晗的目光掃過周圍哀鴻遍野的景象,補充道,“傷亡……遠超預期。目標……仍未達成。”
言下之意,質疑與壓力已然匯聚成山。
端木凌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被抬走的熟悉面孔、那些痛楚扭曲的眉眼、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絕望。
這一切無聲地印證著行動付出的慘痛代價和徹底失敗。
接受質疑,已是必然。
“知道了。”端木凌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早已預料,“通知所有核心成員,半小時后,會議室集合。”
端木凌環視一周的目光最終落回夜晗臉上,“所有人。”
夜晗沉默地點點頭,低聲道:“我這就去安排。”
說完,夜晗轉身欲走。
就在此時。
一個略顯單薄卻異常沉穩的身影,穿透混亂與傷痛交織的人群,緩緩走來。
那個在基地深處如同奇跡般生還的少年。
陸凡雙臂橫抱著一個纖細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得很穩。
昏迷的憐汐安靜地躺在他的懷中,蒼白的小臉毫無生氣。
夜晗轉身的動作驟然停頓。
就在與抱著憐汐的陸凡擦肩而過的瞬間,他銳利的目光在對方身上短暫駐留,一絲難以言喻的驚異劃過眼底。
夜晗微不可察地側過頭,僅用兩人可聞的音量,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小子……你……似乎變得不同了。”
聲音很輕,卻像一枚細小的石子投入陸凡的心湖。
少年抱著憐汐的臂膀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防衛基地深處發生的一切——那令人窒息的對峙、契約的輝光、學長張軍在自己面前消逝的慘烈……記憶的碎片如同蒙上血霧的玻璃,模糊卻又刻骨銘心。
陸凡選擇了沉默,將這些洶涌的疑團緊緊封存,無人可窺。
“她怎么了?”端木凌的目光聚焦在陸凡懷中的憐汐身上,眉頭微蹙。
陸凡停下腳步,抬起頭,直視端木凌的眼睛:“受傷了……然后一直昏迷。”
陸凡的聲音很平靜,但那雙眼睛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去,比從前更加漆黑和深邃。
“受傷了就立刻送去醫務室,”端木凌的指令簡潔明了,“那里有人接手照顧。”
“我知道,”陸凡沒有動,反而向前邁了一步,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悲慟,“我來,是想告訴你……那位‘能力者’……張軍……他……犧牲了。”
犧牲。
這個詞像鈍器般敲擊在寂靜的空氣中。
第一次在指揮臺屏幕上遠遠望見那個能力者時,陸凡未能及時認出身形。
直到行動前查看資料,才驚覺竟是曾初等部無數次關照自己、溫和有禮的學長張軍!
這份遲來的認知與最終天人永隔的結局,疊加在剛剛覺醒卻懵懂無措的心靈上,沖擊力沉重如山。
“你……見到他了?”端木凌的瞳孔猛地收縮,語氣陡然急促了幾分,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探究。
“是……”陸凡的聲音干澀,“我親眼看著他……死在我面前。就在防衛基地里。”
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咀嚼著玻璃碎片。
張軍最后那被踩踏、被貫穿、被作為祭品撕裂的畫面,再次在腦海中翻騰,令人幾乎窒息。
“哦……?”端木凌的音調拖長,目光如鉤子般緊緊鎖住陸凡的雙眼,似乎想從中挖掘出更深層次的秘密,“然后呢?”
端木凌追問著,語氣中的急切泄露了他關心的不僅僅是張軍的死亡,而是……后面發生了什么?
在那地獄般的環境里,這個少年身上,是否發生了足以改變某些格局的……異變?
陸凡被問得措手不及,茫然地眨了下眼:“然后?……然后……就……沒有了。”
學長已經死了,難道還有什么“然后”嗎?
“你沒想過……救他?”端木凌的聲音逼近一步,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審視,銳利的目光幾乎要將陸凡刺穿。
這一刻,端木凌多么希望,能從這少年眼中捕捉到一絲神諭降臨的痕跡,或契約完成的覺悟!
“我想過!”陸凡幾乎是脫口而出,但在端木凌那極具壓迫感的逼視下,羞愧、自責、無力感瞬間將自己吞沒,頭顱無法承受般地垂了下去,“……可我……做不到……沒救下他……”
陸凡的聲音輕若蚊吶,帶著強烈的自我否定。
沒能救下學長,甚至……在學長最后的獻祭過程中,陸凡隱約感覺自己的存在,就是誘因之一。
這份復雜的罪疚感幾乎將他撕裂。
端木凌緊盯著陸凡那低垂的頭顱,眼中的期待如同風中殘燭般一點點熄滅。
最終,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失望,如同冰冷的灰燼。
端木凌無聲地嘆了口氣,語氣恢復了先前的淡漠,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疏離:
“算了,生死有命……也不能把賬都算在你頭上。以你的能耐……就算張軍當時沒死,你也絕無可能把他從那座鋼鐵煉獄里安然無恙地帶出來。”
端木凌將“能耐”二字咬得很輕,卻像鞭子一樣抽在陸凡心上。
隨意擺了擺手,仿佛卸下了最后一點關于這次行動關鍵人物的期待:“把她送去醫務室吧。隨后美倩會為你安排休息的地方。”
端木凌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遺忘區外那一片混沌的暮色,“至于市區那邊……遭遇了如此重創的防衛局,短時間內恐怕也無暇對所有可能藏身的居民區進行地毯式搜查了。你暫時留在這里,應無大礙。”
“……好的。”陸凡低低應了一聲,重新抬起頭時,眼中那份羞愧與迷茫似乎更深了幾分,但也多了一層復雜的沉重。
不再多言,抱著懷中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分量的憐汐,默默地轉身,步履沉重卻堅定地朝著基地內部那象征著短暫庇護的醫療區走去。
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