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界樹之墟:生命的殘章
- 云淡今生
- 2139字
- 2025-06-05 10:00:00
大門再次開啟,出現的卻是另一位女護士。
她抱著同樣的記事本,姿勢刻板,聲音卻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23號心中漾開一圈漣漪。
“似乎……聲音比之前的要好聽呢?”23號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好感。是距離更近?還是別的什么?那感覺如同深埋的種子在凍土下悄然萌動,一種本能的親近感油然而生。
他覺得眼前這個人,身上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人性”,或者說“親切”——盡管他并不真正明白“親切”意味著什么。
面前已空無一人。23號邁步上前,跟隨著這位讓他感到一絲異樣的護士,踏入了那扇門。
沉重的門扉在他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隔絕了來路,也隔絕了已知的世界。
長長的廊道仿佛沒有盡頭。冰冷的燈光打在同樣冰冷的墻壁上,映出他們沉默前行的影子。
偶爾有穿著同樣制服的護士擦肩而過,彼此間卻像設定好的程序,目不斜視,無聲無息。
23號只是本能地跟隨著前方那抹白色的身影,走向他既定的歸宿,完成他存在的“任務”。
“到了。”領路的護士毫無預兆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有些突兀。
23號依言站定,目光茫然地掃過四周。
這里依舊是單調的廊道,只是被均勻地切割開,鑲嵌著一扇扇樣式相同的木質房門,如同蜂巢中排列整齊的巢室,散發著壓抑的秩序感。
“進去吧。”護士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她選中其中一扇門,手搭在了冰涼的門把上。
眼前這扇兩米多高的單門,就是終點。23號知道,按照指令,他只需走進去。門后是什么?未知的深淵,還是永恒的寂靜?無人知曉,也無需知曉。
“謝謝。”
就在抬腳的瞬間,一個陌生的詞匯毫無征兆地沖破了麻木的壁壘,從他口中逸出。
他自己也愣住了,身體僵在原地。這聲音如此微弱,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死寂。他并不明白這兩個音節的意義,只是某種潛藏的本能驅使著他。
然而,這聲意義不明的“謝謝”,卻讓護士搭在門把上的手猛地頓住。她緩緩收回了即將擰動的動作,仿佛那簡單的門鎖重若千鈞。
接著,她做了一個極其罕見的舉動——慢慢地彎下腰,直到視線與23號齊平。她冰冷的職業面具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來,張嘴。”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一枚不知從何處變出的糖果,被小心翼翼地遞到了23號的唇邊。這小小的饋贈,在她心中是僅存的、微弱的善念,也是對自己深陷這罪惡泥潭的一種無力救贖。這些孩子承受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啊嗚~”長期的馴化讓23號毫無遲疑,順從地張口含住糖果,喉結一動便咽了下去。動作流暢得如同執行程序指令。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吞咽,恬靜整個人僵住了。
幾秒后,巨大的荒謬感和悔意才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犯了一個多么愚蠢的錯誤!這些孩子是泡在藥液和激素里長大的,對他們而言,糖果不過是另一種顏色、另一種形狀的“藥丸”罷了。甜味?那是他們生命里從未被允許品嘗的奢侈。
“可能會有點疼……”恬靜猛地直起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迅速擰開了門鎖,仿佛要切斷自己這片刻的軟弱,“但你一定要堅持住!”
23號沒有回應,只是依言抬步,踏入了門內。刺目的白光瞬間吞噬了他的身影,讓他來不及看清門后的景象。
“嘭!”沉重的門在身后嚴絲合縫地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恬靜無力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門板上,久久無法移動。每一次這樣的“善舉”,都像給她的靈魂加了一副更沉重的鐐銬,那罪惡感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逝。實驗室的工作仍在繼續,不時有白衣護士領著新的、眼神同樣空洞的男孩走過長廊,將他們送入那一扇扇相同的門后。
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恬靜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瘋長。
為什么……這么久?
按照她所知的流程,實驗體進入“數據采集”后,通常會在兩小時內被送出,交由專人處理。
可今天,從23號進去開始,時間早已遠遠超過了這個界限。沒有一扇門再次打開,沒有一個男孩走出來。走廊里只有護士們單調的腳步聲和門扉開合的悶響,死寂得令人心慌。
“恬靜,你怎么了?”一個關切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是青姐,一位資歷頗深的護士,剛剛送完一個男孩進去。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恬靜的異樣。
“嗯?沒……沒什么!青姐。”恬靜像受驚的小鹿,猛地站直身體,迅速整理好表情和制服,試圖將所有的脆弱和疑惑都藏回那身冰冷的白袍之下。在這里,同情心是致命的弱點,是不該存在的奢侈品。
“哦,沒事就好。”青姐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深究,只是溫和地說,“那一起走吧。”作為這里的“老人”,她深知這份工作對心靈的侵蝕,也習慣了關照這些初來乍到、尚未完全麻木的新人。即使是她自己,午夜夢回時,也常被那些無聲的眼神驚醒。
“嗯。”恬靜低聲應著,順從地跟在青姐身后,強迫自己邁開腳步。然而,就在轉身離開的剎那,她的目光還是不受控制地掃過那一排緊閉的房門,心中的疑團再也無法抑制,沖口而出:
“青姐,為什么……這次的測驗要這么久?”
青姐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討論天氣:“哦~,因為試驗體已經‘養成了’。測驗結束,就直接‘帶走’了,不用我們再送回去了。”
這并非秘密,只是新人需要時間才能完全理解這里的規則。
“這樣啊……”恬靜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空曠的走廊上,隨即被新一批護士和實驗體走近的腳步聲徹底吞沒。
那輕描淡寫的“帶走”二字,像冰錐一樣刺入她的心臟,讓她瞬間明白了23號,以及所有那些沒有從門里走出來的男孩們,最終的歸宿。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比這實驗室的恒溫空調更冷徹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