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皇城，謹身殿。

朱元璋翻看著朱標處理過的奏本，時而眉頭緊皺，時而眉頭舒展。

作為大明帝國的開創者，朱元璋對于自己的繼承人，要求非常嚴格。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治國理政，朱元璋對朱標的要求，都是以圣主明君為榜樣，絕不容許有半點偏差。

因此，父子二人關系并不算特別融洽，反而顯得有些緊張，經常會因為政見的分歧，彼此之間劍拔弩張。

曾經有一次，就因為朱標同他政見不一，父子二人激烈爭吵起來。

氣急敗壞的朱元璋，直接拔出寶劍，追著朱標砍殺。

事后，他還要怒氣沖沖問一句：“做爹的教訓兒子，你跑什么？”

朱標對此習以為常，一本正經的回答一句：“小杖受，大杖則走。”

如今，朱標處理朝政已有將近十年時間，在他的調教之下，愈發的純熟。

即便如此，朱元璋還是有許多不滿意的地方，朱標處理朝政的手段，還是顯得太過寬和。

元之政，失之以寬，如果不能從朝廷開始嚴厲治國，地方只會糜爛一片。

亂世當用重典，當下猛藥，對待臣民寬和，只會讓他們覺得皇帝好欺負。

“標兒就是太君子了，君子可欺之以方，瞧瞧這幫狗娘養的東西，他們哪里值得寬和相待？”

一旁服侍著的太監聶慶童低著腦袋，不敢去聽朱元璋帶著怒氣的話語。

他剛才偷瞄了一眼，朱元璋手里拿著的那道奏本，似乎是來自戶部。

顯然，戶部堂官，又要經受一番朱元璋的拷問，如果回答不過關，恐怕連人帶家，都得備好棺材。

“父皇何事如此憤怒？可是兒臣這奏本處理得有失偏頗了？”

清朗的聲音從殿門處傳來，聶慶童忽的感覺肩膀上沉甸甸的壓力一松，不知為何心底的慌張情緒頓時消散一空。

他循聲望去，朱標已經快步走進，聶慶童默默地退后幾步，站在立柱旁的陰影之中。

立柱旁便是銅爐，銀炭快要燒盡。

聶慶童取幾塊銀炭放進去，將爐中銀炭微微撥動，火燒的更旺。

隨即，他輕輕揮了揮手，兩旁立著的小太監紛紛踮起腳尖，快步從謹身殿內退了出去。

談及朝政要務，不是他們這些閹人能夠旁聽的，聶慶童迅速到了殿外，靜默等待著，像是一尊雕塑。

朱元璋見是朱標來了，手里奏本合上，先不談朝政，直接問道：“允熥的病情如何了？”

“一個時辰前已經蘇醒，兒臣看過了，應當是沒什么大礙。”

“哼！瞧你辦的好事，自己兒子出了這么大事情，也不知道多關切關切。”

朱元璋顯然有些不滿，斥責道：“如果不是咱提點，你還想裝聾作啞到什么時候？”

“東宮咱交給你，不是叫你不聞不問的，連自家后院都管不好，談什么治理天下。”

“太子妃也真是，帶個孩子都帶不明白，想當年妹子在的時候，后宮完全用不著咱來操心，她都給操辦的明明白白。”

“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怎么還不能成熟一點，別整天一門心思撲在朝政上，該花心思的地方，不能省。”

連珠炮似的斥責撲面而來，朱標保持著恭敬的笑容，等朱元璋噴完，才笑道：“父皇教訓的是，這一件事情的確是兒臣的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是大明的太子，國家的儲君，應該做到方方面面都很完善。”

朱元璋語重心長，“治國如治家，哪一個都不能出問題，咱這輩子快到頭了，就指著你給咱家基業更上一層樓了。”

“對了，你的風寒可好些了？咱看你一直在咳嗽。”

“太醫院這幫酒囊飯袋，簡直是廢物，戴思恭去了太原，他們就像是無頭蒼蠅，連個風寒都治不好，該殺！”

“咱看，他們也不要叫太醫院了，都叫太廢院，什么狗屁御醫，改名御廢，全是廢物！”

面對朱元璋夾雜著叱罵的關切之語，朱標無奈苦笑，道：“御醫們每日都來為兒臣檢查身體，盡人事聽天命。”

“當初漢高祖劉邦重病臥榻，曾說‘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天命已定，非人力所能違抗。”

朱元璋一聽，怒不可遏，斥道：“胡扯！諱疾忌醫，是什么態度？”

“這幫御醫如果連你這風寒都治不好，咱看也就別在太醫院了，通通給咱去詔獄。”

“咱看你這病不能拖，戴思恭去了太原已經有幾個月時間，老三的病也該治好了。”

“咱這就召他回來，給你診病，有他在，咱也能放心。”

如果是沒有聽過朱允熥夢境的朱標，此刻必定會拒絕朱元璋的提議。

他向來溫和寬厚，又怎會為了自己區區風寒，耽擱朱棡的風痱病。

可現在，得知自己只有三月之壽，朱標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并未拒絕：“兒臣在此謝過父皇。”

朱元璋頗覺得奇怪，問道：“往日你都要同咱爭論一番，這一次怎么這么聽話？”

“莫非是你的風寒，有變化？”

朱元璋心細如發，一瞬間就覺察到其中不對勁，神情立刻緊張起來，追問道：“那幫廢物是不是看出什么來了？”

“他娘的，咱還沒死，他們就想著瞞著咱了？不殺幾個給他們看看，他們還以為咱好糊弄。”

說著，朱元璋一招手，就要下旨殺人，朱標急忙攔住了。

“并非是御醫發現了什么，而是上蒼垂憐，讓兒臣心有所感，在夢中得到啟示。”

朱標并未說是朱允熥所夢，而是將一切歸咎到自己身上。

這年代里，兒子夢見父親死去，終歸不是什么好兆頭，為免朱元璋狐疑，他刻意隱瞞掉一部分事實。

“你夢到了什么？”

朱元璋眉頭緊皺著，目光中滿是在意。

朱標將朱允熥所說稍加修改，換了言辭，道：“父皇，兒臣恐怕無法承擔太子之位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朱元璋面色陡然凝滯，驚道：“標兒，你在胡說些什么？”

“是誰教你說的這種話，告訴咱，咱活剮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