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縣,本是個港口發展而來。
故而這城市最初的發展中心,并非一般衙門,而是市舶司,專管往來貿易收稅,海關進出之事。
市舶司設立于黃浦江邊,高約五層。市舶司提舉每日到衙之后,都能從五層的辦公間窗戶上,看到江對面的碼頭情景,以確定是否有人偷懶耍滑。
陳武要找的人,就在這市舶司附近的建筑里。
這建筑也高五層。底下兩層,給眾安票號的松江分部包了,上面三層,則租給其他商業租戶,多是些貿易行之類的。
五樓角落里,有一間小小的工作室,門上寫幾個大字——戴氏設計行。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承接各種機械設計、調試、安裝、維修。服務周到,價格優惠。
陳武一看,便推門而入。
這屋內不大,擺著大量書籍和一張桌子。桌子和后面的架子上,還擺著不少機械模型,以及某種齒輪。一人正坐在桌前畫著什么。
見陳武進來,那人抬起頭,起身招呼。
“客人從何處來呀?”那人身量不高,滿臉堆笑,口音中帶著長三角人特有的軟糯,“鄙人戴遂堂,乃是全申城最好的機械工程師,客人有何需求盡管提。”
這就是要找的正主了,陳武看著這人,心中想著。
“我是陳國公府派來的。”陳武開口道,遞上了令牌。
那人一見令牌,臉色更加恭敬:“不知如何稱呼啊?”
“在下陳武。”陳武單刀直入,“陳國公派我來,是為了驗收你所說的蒸汽船,東西在哪里?”
“陳兄弟今日才到,不如先休息一番,晚上我給你接風洗塵,明日我們一起去看。”戴遂堂笑得愈發恭敬。
陳武搖搖頭:“不必了,在下已經休息過了。直接帶我去看吧!”
“陳兄弟倒是雷厲風行。”
戴遂堂一看陳武堅持,也不推脫,拿起桌上的紙筆,便要與陳武一起下樓。
陳武有些好奇:“這是何物?”
戴遂堂遞過來那張紙,道:“這是我畫的設計圖。靖海宮那邊,蒸汽海船項目遇到了瓶頸,給出了懸賞,要求改進一下蒸汽機結構,以適應海船。”
“我這兩日有了些想法,正在作圖,之后若是成了,也可用在我這個內河蒸汽船上。”
陳武拿來一看,發現這已與后世的機械設計圖相差無幾。
“戴先生,你用鉛筆畫的?”陳武驚訝道,這還是第一次在大順見人使用鉛筆。
“鉛筆?什么鉛筆?”
戴遂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見陳武望向自己手中的筆,才知道陳武在說什么。
“此乃石墨筆,以石墨制成,并非鉛所制。”戴遂堂道。
陳武一下鬧了個紅臉,這個大順人不叫它鉛筆。
也對,所謂的鉛筆,乃是歐洲人延續古希臘羅馬的鉛筆叫法,大順又不是受沖擊后****,肯定不會這么叫的。
“在下記錯了,哈哈哈。”陳武有些不好意思。
下樓之后,兩人叫了一輛馬車,坐上去前往目的地。
一路上,陳武便和這個戴遂堂攀談起來。
“戴兄,你看來是個蒸汽機行家呀!”
一提到這個,戴遂堂立即精神起來:“我家祖上,就喜歡各類機械火器,我是有些家學。長大之后,又不喜歡科舉,便來松江府,做此營生。松江府的蒸汽工廠多,我也能以此糊口。”
“那個靖海宮的海船項目,如今怎樣了?”
陳武之前還碰到靖海宮蔡牽去印假銀票的事,就是為了靖海宮的蒸汽船項目,現在碰到個懂行的,趕緊要問上一問。
“他們那個,船體、明輪、動力都沒什么問題,就是卡在蒸汽機結構上了。”戴遂堂道。
陳武有些奇怪:“那為什么你這個蒸汽船,沒有這種問題?”
“海船和內河船要求不一樣啊!”戴遂堂耐心為金主代表解釋,“海船要出海,會碰到很大的風浪。為了穩定,整體重心必須放低。可現在的蒸汽機,都是豎著排布的,使用一個高架子架起搖臂傳動,個頭太高,放在船上,會使得整體重心很高,風浪之下,容易翻船。”
陳武連連點頭,覺得這人確實有些真材實料。
“還有一個問題,這種搖臂蒸汽機,占地太大。裝上海船之后,會占據極大的空間,使得裝載煤炭的空間太小。大海之上,又無處補給,所以續航不足。”
“若是在內河,風浪不大,重心問題即可忽略。又可隨時靠岸補給,續航也不是大問題,直接用現有的蒸汽機即可。所以我這內河船,要比他們的海船建造快得多。”
陳武越聽越覺得,這人是個行家,陳國公識人的水平,倒是真高。看重之人,都有些絕活。
“戴先生果然厲害,這就是你畫的新式蒸汽機?你把傳動放在了側面?”
陳武打開圖紙,仔細觀察。雖然上輩子陳武并非學機械的,但也能看大致懂這圖紙畫的東西。
這圖上,最大的傳動結構放在了側面,使得整體更加緊湊,重心足夠低。
“喲——陳兄弟被國公派來,果然也是懂行的。”戴遂堂更加高興,“我設計的這個蒸汽機,用側面連桿傳動,還把氣缸變矮變粗,整體緊湊起來,可以直接塞進船艙里。”
陳武愈發佩服,對那蒸汽船也越來越期待。
到了港口,下了馬車。
陳武終于見到了那艘蒸汽船,心中卻有些失望。
比自己想象的小多了。
整體修長,只有十幾米。
船身中部架著一個蒸汽機的搖臂,比桅桿都高。船身兩側,各有一個木制明輪,連動到蒸汽機上。
“是這個嗎?”
“嗯嗯,就是這個!”戴遂堂點頭,“這只是個實驗船。如果驗收成功,我會造更大的蒸汽船。”
見戴遂堂前來,碼頭周邊的船主,似乎都認識他,一個個打起招呼。
“戴黑煙,你的船,冒黑煙也就算了。上次那船,一開就讓你開斷了,還是我把你救上來的。如今怎么還敢帶人來開船?”
一個船主笑著,直接樓了過來,摟住了戴遂堂的肩膀。
看來這兩人關系很好,一開口就說起戴遂堂的黑歷史來。
這個戴遂堂,剛才一副專家的樣子,沒想到還出過如此嚴重的事故。
還真是刷新自己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