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慶功宴，或者說，內部聯誼會，氣氛詭異。

包廂很大，開了三桌，熱鬧都屬于外圍。

最里側的主桌，像一個獨立的、被抽離了聲音的真空地帶。

周成坐在主位。

他的左手邊，是影后蘇清月，氣質清冷如冰。

右手邊，是頂流林溪，笑容甜美如蜜。

冰與蜜之間，隔著一個周成，也隔開了一道涇渭分明的天塹。

劇組的其他人，哪怕是資深制片姚佳，都默契地選擇了遠離主桌的座位。

沒人敢靠近。

那里的氣壓太低，低到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林溪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沒有用那種上不了臺面的夾菜、添茶的手段。

她選擇了一種更高級的姿態——“女主人”。

當一位試圖來敬酒的投資方代表端著酒杯走近時，林溪已經微笑著起身。

“張總，周導今天累了，我替他敬您。”

她的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全桌聽見。姿態優雅，滴水不漏，仿佛她天生就有資格替周成擋掉這一切。

那位張總愣了一下，隨即識趣地和林溪碰了杯，一飲而盡。

林溪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勝利弧度。

她瞥了一眼蘇清月。

看，這才是真正的戰場，是人情世故，是資源交際。你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在這里，一文不值。

蘇清月仿佛沒有看到。

她甚至沒有看那個張總一眼。

等林溪坐下，她才慢悠悠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勃艮第紅酒，對著周成，輕輕一舉。

“我剛才在想，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最后的星孩凝視地球，那究竟是新生，還是更高級的監視？”

她的聲音，像大提琴的泛音，帶著一種智性的性感。

沒有稱呼“周導”。

仿佛他們之間的對話，隨時可以從任何一個藝術的切面開始，無需鋪墊。

周成眼皮都沒抬，切著盤子里的牛排。

“或許，只是一個輪回的開始。”

“就像《圣/囚》？”蘇清月追問。

“不。”周成終于停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圣/囚》要的不是輪回，是獻祭之后，那片絕對的虛無。”

兩人的對話，像加密的電報。

每一個字，周圍的人都聽得懂。

但連在一起，卻形成了一堵無形的墻，將巧笑嫣然的林溪，徹底隔絕在外。

林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能替他擋酒，卻無法參與他的世界。

這種無力感，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她的心臟。

就在這時，一個更不長眼的人出現了。

是電影的投資方之一，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人稱王總。

他顯然喝高了，端著酒杯，強行擠到周成身邊。

“周導！聊什么藝術啊！來來來，我們聊點實際的！”

王總的嗓門很大，帶著一股油膩的酒氣。

“我就想知道，咱們這部《圣/-囚》，票房您估計能到多少？兩個女主角，宣發上是不是得有個側重？畢竟林溪的流量……”

話沒說完，他感覺溫度驟降。

蘇清月抬起眼，那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冰冷、鋒利。

“王總。”

她只叫了兩個字，卻讓王總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藝術在討論的時候，資本最好保持安靜。”

王總的胖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一個身價過億的老板，竟被一個女演員當眾教訓。

他正要發作，另一道聲音響起了。

“王總，您別介意，清月姐她就是這么個直性子，對藝術要求高。”

林溪笑盈盈地站起來，端著酒，巧妙地擋在了王總和蘇清月之間。

“您看那邊，李導他們正找您呢，我陪您過去喝一杯？”

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一個用冰冷的刀鋒捍衛神壇的純潔。

一個用圓滑的手腕清理神壇旁的垃圾。

她們是敵人。

但此刻，她們又是最默契的戰友。

她們共同的、不容侵犯的領地，叫做“周成”。

王總被林溪半推半就地帶走了。

主桌的氣氛，比剛才更加凝固。

林溪坐回來，端起酒杯，看向周成。

她的眼神里，帶著一絲酒后的潮紅，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周導。”

她一字一頓。

“我，和她。”

她的下巴朝蘇清月的方向微微一揚。

“誰的表演，更接近你心中的‘祭品’？”

這個問題，太狠了。

它繞開了“繆斯”那種虛無縹緲的浪漫，直指《圣/囚》最核心、最殘忍的本質。

祭品。

一個用來毀滅，用來成就藝術的工具。

誰，是那個更合格的工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成臉上。

姚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道題，無解。

選誰，都會得罪另一個，劇組當場就得分裂。

周成卻笑了。

他慢條斯理地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然后放下酒杯。

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像法官的驚堂木。

他沒有看林溪，也沒有看蘇清月。

他的目光，越過她們，望向了房間里那些忙碌的、普通的劇組成員。

然后，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祭品，不會問主人，誰更優秀。”

一句話，讓林溪和蘇清月同時色變。

周成看著她們震動的瞳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它只會想……”

“如何讓神……”

“更愉悅。”

轟！

林溪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蘇清月握著酒杯的指節，瞬間發白。

競爭？

錯了。

她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們爭的不是番位，不是寵愛，甚至不是表演的優劣。

她們應該爭的，是如何取悅眼前這個男人。

用自己的表演，用自己的靈魂，用自己的一切，去取悅他，讓他滿意。

這已經不是導演和演員的關系。

這是……神，和信徒。

飯局在一種詭異的沉默中結束。

周成頭也不回地走出包廂，上了車。

林溪和蘇清月站在酒店門口，晚風吹著她們冰涼的臉，兩人誰也沒有看誰。

她們的世界，被剛才那句話，徹底顛覆了。

車內。

姚佳將一個平板電腦遞給周成。

“張藝華那邊有動靜了。”

周成接過，解鎖屏幕。

一份名為《張藝華最新動態及輿論狙擊方案.pdf》的文件，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劃開文件，快速瀏覽。

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燈火，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在飯局上的溫和。

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獵人般的殘酷。

“通知獵戶座。”

周成對姚佳說，聲音平靜得可怕。

“告訴他們，張藝華下一部戲的劇本，我看過了。”

“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