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劇本圍讀會，沒有設在窗明幾凈的高級會議室。

而是在一間廢棄工廠改造的排練廳里。

水泥地面，裸露的鋼筋，唯一的光源來自天花板垂下的一盞工業風吊燈。

光柱像一個審訊室的聚光燈，堪堪照亮了中央那張斑駁的舊木長桌。

桌旁，只坐了四個人。

周成，姚佳，蘇清月，林溪。

沒有助理，沒有經紀人，沒有隨從。

這是周成的規矩。

他說：“我的劇組，不養閑人。”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林溪團隊為她精心挑選的“戰袍”——一身柔和的米白色香奈兒套裝，在這種環境下，顯得格格不入，像一只誤入屠宰場的白天鵝。

蘇清月則簡單得多，黑色高領衫，牛仔褲，素面朝天，仿佛只是來參加一個哲學研討會。

姚佳看了眼手表，下午兩點整。

她剛想開口暖場，周成已經將兩份劇本推到了桌子中央。

“今天，我們不通讀劇本。”

周成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在場的三人齊齊一愣。

“今天的任務，是找到‘圣徒’和‘囚徒’之間的連接點。”

他的目光掃過蘇清月和林溪。

“所以，角色互換。”

“蘇清月，你來演囚徒。”

“林溪，你演圣徒。”

姚佳的眼皮狠狠一跳。

瘋了。

開機前玩這種火，稍有不慎，兩個女主角的心態就會徹底崩盤。

林溪的臉上，職業化的微笑出現了一絲裂痕。讓她這個頂流去演一個骯臟、卑賤、在泥潭里打滾的囚徒？這是羞辱。

蘇清月則挑了挑眉，似乎覺得這個游戲有點意思了。

“哪一段？”蘇清月問。

“不指定。”周成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囚徒第一次見到圣徒時的內心獨白。給你五分鐘準備。”

這是命令，不容置疑。

林溪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指定劇本，即興表演？這是在考驗一個流量明星最薄弱的基本功。

蘇清月卻連劇本都沒翻開。

她只是閉上了眼睛。

五分鐘后，蘇清月睜開眼。

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原本清冷孤傲的藝術家氣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的疲憊、麻木，以及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沉淪感。

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盯著桌角的一點霉斑，用一種幾乎沒有起伏的沙啞聲音，緩緩開口。

“光……”

“……又是那種……廉價的光。”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個……被擦得太干凈的瓷器。干凈得……讓人惡心。”

“神愛世人？呵呵……”

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像漏氣一樣的笑聲。

“神只是愛她那樣……干凈、漂亮、聽話的玩具罷了。”

“而我……”

“我是神……丟掉的垃圾。”

沒有嘶吼，沒有眼淚，甚至沒有過多的表情。

但整個排練廳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十度。

姚佳感覺自己的后背竄起一股寒意。

這不是表演。

這是通靈。

蘇清月只用了幾句話，就讓一個卑微到塵埃里，卻又對“神性”充滿刻骨憎恨的囚徒靈魂，活了過來。

林溪握著水杯的手，指節已經發白。

她知道，自己遇上了天敵。

“很好。”周成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林溪，到你了。”

他看向林溪：“圣徒在教堂第一次布道，面對她迷茫的信眾。”

林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知道，論藝術深度，她比不過蘇清月。

但她有她的武器——極致的商業化表演技巧。

那是千錘百煉，足以征服億萬觀眾的共情能力。

她站起身，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悲憫與圣潔交織的光輝，連聲音都變得溫暖而富有磁性。

“孩子們，我知道你們痛苦，我知道你們迷惘……”

她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精準地傳遞著關切與安撫。

“但請相信，神的光輝，從未離開過你們。它就在你們心中，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里……”

她的聲音開始昂揚，充滿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抬起頭，看看彼此！你們不是孤單的！在神的國度里，我們都是兄弟姐妹！讓我們一起，擁抱這圣光！”

表演結束，她微微喘息著，眼眶泛紅，情緒飽滿到了極致。

這是一場教科書級別的、足以讓任何導演喊“perfect”的表演。

姚佳甚至都覺得，林溪或許能憑這一手，扳回一城。

然而，周成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直到林溪臉上的圣光快要維持不住時，他才緩緩開口。

“演得很好。”

他先是給予了肯定。

“技巧完美，情緒到位，任何一個觀眾都會被你感動。”

然后，他話鋒一轉。

“但……是垃圾。”

林溪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演的不是圣徒，你演的是一個完美的、沒有靈魂的傳銷講師。”

周成站了起來，踱步到她面前。

“你的表演，從頭到尾，都在討好觀眾。你在用技巧，去計算他們的眼淚，換取他們的掌聲。”

“而蘇清月，”他指了指依舊面無表情的蘇清月，“她剛才，是在討好角色。”

“一個在演皮毛，一個在挖骨髓。”

周成的話，像一把手術刀，將林溪引以為傲的表演技巧，剝得鮮血淋漓。

“現在，真正的測試開始。”

周成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壓。

“囚徒被處決前，圣徒最后一次去見她。圣徒對囚徒說：‘我會為你祈禱’。”

“我要你們，演出這句話背后，圣徒的真實想法。”

“我再重復一遍，是真實想法。”

“一個圣潔了一輩子，看著一個骯臟、自由、即將被毀滅的靈魂時……最真實的想法。”

這一次，是林溪先開始的。

她掙扎著，表演著內心的天人交戰，最后，她眼含熱淚，帶著一絲羨慕和一絲解脫，說出了那句臺詞。

依舊是無可挑剔的表演。

周成不置可否，目光投向了蘇清月。

蘇清月甚至沒有看那句臺詞。

她只是看著林溪，仿佛在看一面鏡子。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個極度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笑容。

卻充滿了無盡的、褻瀆神明的……惡意。

仿佛在說：

“真羨慕你……終于可以……解脫了。”

那一刻，整個房間死寂。

圣徒，在嫉妒囚徒的死亡。

她嫉妒她，終于可以用毀滅，來擺脫這身圣潔的枷鎖。

這才是《圣/囚》真正的核心！

姚佳倒吸一口涼氣。

周成笑了。

他終于笑了，發自內心的笑。

他走到蘇清月身邊，第一次，用一種近乎欣賞的眼神看著她。

“你，摸到門檻了。”

這句評價，比任何獎杯都重。

林溪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就在這劍拔弩張，勝負已分的瞬間——

嗡。

姚佳放在桌上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她皺眉拿起，看了一眼，臉色驟變。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周成身邊，將手機屏幕遞到他眼前。

屏幕上，是一條剛剛登頂的娛樂頭條。

標題觸目驚心：

【獨家爆料！周成《圣/囚》劇組內訌！雙女主首次圍讀會當場翻臉，項目恐將停擺！】

而新聞的配圖，赫然是一張從排練廳某個陰暗角落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周成正冷酷地站在林溪面前，而蘇清月則在一旁冷眼旁觀。

畫面張力十足，故事性拉滿。

泄密了。

背叛者，就在這個房間里。

周成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臉色煞白的姚佳，嘴唇緊抿的林溪，和依舊面無表情，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的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