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周成按下了免提。

電流聲嘶啦作響，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剪輯室里凝滯的空氣切割得更加破碎。

“喂？”姚佳冷靜到冷酷的聲音傳來。

蘇清月站在周成身后，指尖冰涼，幾乎是脫口而出：“姚佳姐，很抱歉，我……”

“道歉有用，還要警察來干嘛。”

姚佳直接打斷了她。

“現在的情況你清楚。#周成蘇清月深夜通話#，這個話題已經登頂，后面再跟一個‘爆’字。那個蠢貨搞的黑稿，都給這個話題火上加油。”

她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一顆敲進水泥里的釘子。

“所有人都想看你們的八卦，想看你們這精彩‘兩小時’。”

蘇清月攥緊了衣角，她能想象到網絡上是何等污穢的狂歡。

她看向周成的背影，想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連呼吸都帶著愧疚。

周成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屏幕上那條刺目的輿情曲線。

“姚佳姐，你的計劃？”他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

“哼，讓你失望了，我沒有計劃。”

姚佳的回答讓蘇清月的心沉了下去。

“解釋就等于掩飾。”

“今晚的配音工作，照常進行。”

“什么？”蘇清月失聲。

現在外面恐怕已經全是記者和狗仔，這時候去錄音棚，不等于自投羅網？

“對，照舊。”姚佳的聲音里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像一個終于等到決戰時刻的將軍。

“不用躲，他們不是想看好戲嗎？你就去演，你就演給他們看！”

“把所有刺向你的刀，都變成追光燈。”

電話掛斷。

剪輯室里，死寂無聲。

蘇清月看著周成，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被陷害的憤怒，也沒有即將面對圍攻的緊張。

他只是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走吧。”

“去哪？”

“還用問，當然是錄音棚。”

周成拉開了門，門外是深不見底的黑夜。

黑色的保姆車像一艘幽靈船，在城市的燈火中潛行。

即便是深夜，錄音棚外也已經“熱鬧”非凡。

幾十米外的街角，閃光燈像鬼火一樣明明滅滅。偽裝成路人的狗仔三三兩兩，眼神卻像鬣狗一樣死死盯著大樓入口。

馮建坐在他的面包車里，嘴角叼著煙，臉上是勝券在握的油膩笑容。

“給我看緊！今天必須拍到精彩畫面！標題我都想好了——就叫《深夜幽會三小時，是藝術還是情欲？》”

他身邊的小弟奉承地笑著。

“建哥牛逼，導演那邊剛透點信息，這邊就布下天羅地網。”

馮建得意地哼了一聲。

“玩死他，就比玩死一只螞蟻簡單。”

車內的蘇清月臉色蒼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充滿惡意的視線。

這哪里是去工作，這分明是走向行刑場。

然而，她身邊的周成，卻像是毫無所覺。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手指還在腿上無意識地敲打著節拍。

他在背臺詞。

或者說，他在進入那個屬于《歸途》的、荒蕪而絕望的世界。

車停穩，保鏢拉開車門。

閃光燈瞬間如白晝般亮起！

“周導！你和蘇影后今晚要在這里過夜嗎？”

“蘇清月！你對得住你粉絲嗎？”

“兩人深夜幽會，是來對劇本？是要到床上對嗎？”

污言穢語像冰雹一樣砸過來。

蘇清月下意識地想躲，手腕卻被一只穩定有力的大手抓住了。

是周成。

他沒有看那些記者，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拉著她，一步一步，走進了那棟被風暴環繞的大樓。

錄音棚里，隔音棉吸收了外界所有的喧囂。

世界安靜了。

可蘇清月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亂。

“開始吧。”周成坐到調音臺后，戴上了監聽耳機，聲音像是換了一個人。

冷漠，精準，不帶一絲感情。

蘇清月深吸一口氣，走進錄音間，站到麥克風前。

大銀幕上開始播放她自己的無聲表演。

那是女主角在戈壁上獨自求生，看到海市蜃樓，最終希望破滅的一場戲。

她需要配上從看到幻象的狂喜，到發現真相的呆滯，再到徹底崩潰的嘶吼。

“三，二，一，開始。”

“……水……我看到水了！哈哈哈！”蘇清清月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擠出來的沙啞和喜悅。

“停。”周成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太假了。你不是在演一個看見水的女人，你是在演一個‘正在表演看見水的影后’。你的技巧在炫耀，而不是在服務角色。”

蘇清月一窒。

“再來。”

“水……哈哈，有水……”

“停！情緒不對！你是快渴死的人，你的聲帶應該是撕裂的，你的笑聲里應該帶著哭腔！”

“再來！”

“停！你那不是絕望，是委屈！”

“停！”

一次，兩次，十次。

蘇清月感覺自己被剝光了，所有引以為傲的技巧、經驗、影后的光環，在周成那雙仿佛能穿透一切的耳朵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偽裝。

錄音間外，馮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媽的，進去快一個小時了，怎么還沒動靜？”

就在這時，他手機的某個狗仔群里，突然彈出一個鏈接。

【《歸途》配音棚實錄：所謂“深夜通話兩小時”的真相】

鏈接是一個音頻文件。

馮建嗤笑一聲，又是公關稿，他點開，準備聽聽對方怎么狡辯。

沒有音樂，沒有旁白。

只有一段粗糲、壓抑、令人心臟抽緊的對話。

“停！你的聲音里沒有沙子！你去過戈壁嗎？你感受過那種風灌進喉嚨，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在割的感覺嗎？沒有就給我去找！現在！立刻！”

一個男人的聲音，冷靜而殘忍。

接著，是一個女人的、壓抑著崩潰的喘息聲。

“我……我……”

“你是什么？你是演員！找不到感覺，就去死！死了，就找到那種絕望了！再來！”

短暫的寂靜后，是一聲撕心裂肺的、不似人聲的尖叫。

那尖叫里，有狂喜、有幻滅、有自嘲、有瘋癲……仿佛將一個人的靈魂徹底撕碎，再用碎片去摩擦聽眾的耳膜。

音頻戛然而止。

馮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邊的幾個狗仔也聽到了，一個個目瞪口呆。

下一秒，整個互聯網，炸了。

【臥槽！這他媽是配音現場？這他媽是刑訊逼供吧！】

【我收回之前罵他們的話……這兩人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聽完這個音頻，我才知道什么叫‘為藝術獻身’，之前那些緋聞簡直就是個笑話！】

【這哪里是吃軟飯，這分明是影后被導演按在地上摩擦啊！蘇清月太慘了，但也太牛逼了！】

【求求了，快上映吧！我愿意花錢去電影院看這兩個瘋子到底搞出了什么東西！】

風向，在短短十分鐘內，以一種山崩海嘯的姿態，徹底逆轉。

李遠那些痛心疾首的控訴，此刻看來，就像一個嫉妒得發狂的小丑在無能狂怒。

而馮建和他手下的狗仔們，成了這場“藝術獻身”大戲里，最愚蠢、最可笑的反派背景板。

凌晨三點。

蘇清月失魂落魄地走出錄音間。

她感覺自己死過一次了。

周成遞給她一瓶水。

她默默接過，看著這個男人。

他臉上滿是熬夜的疲憊，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兩簇燃燒的火焰。

那是一種創作之后，極致的滿足。

兩人走出大樓。

外面，圍追堵截的狗仔消失了。

街角，只站著幾個舉著“《歸途》加油”牌子的年輕女孩，她們看到兩人，沒有尖叫，只是默默地鞠了一躬。

手機震動。

是姚佳。

周成接起。

“干得漂亮。”

姚佳的聲音傳來，這一次，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

“輿論反轉得很成功，甚至……太成功了。”

周成眉頭微皺。

“但是，”姚佳頓了頓，“那段音頻，不是我放出去的。”

“周成，棋盤上，有第三只手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