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股咖啡的香氣飄了進來。蘇清月走了進來，將杯子放在周成手邊那片唯一沒有被雜物占據的空地上。

“外面那些新聞，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

“在乎什么？”周成頭都沒回，聲音里帶著熬夜后的沙啞，“一群連成片都沒看過的人，在那兒指點江山。你不覺得這事兒本身，就挺逗的嗎？”

蘇清月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她安靜地站了很久，久到周成都快忘了旁邊還有個人。

“周成，”她忽然再次開口，聲音很輕，“網上……還有一個說法?！?

“嗯？”

“他們說，你就是寫了《鏡花水月》的那個‘Nobody’。”

周成敲擊鍵盤的手指，終于停了下來。

他慢慢轉過身，對上了蘇清月的視線?；璋档墓饩€里，她的眼睛亮得有些驚人，里面有探尋，有好奇，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篤定。

周成看著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就那么看了幾秒，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

隨即他又轉了回去，指著屏幕上定格的一幀畫面，用一種發現了新大陸的興奮語氣對她說：“你看這里，這束光打在她臉上的位置。你說，如果我把飽和度再往下壓兩個點，那種絕望里透出的死寂感，會不會更純粹一點？”

第二天，姚佳口中的媒體探班日，如期而至。

說是探班，可現場那架勢，更像是三堂會審。

幾十號記者跟聞著血腥味的鯊魚一樣，長槍短炮地堵在臨時采訪區，閃光燈爆得人眼睛都快瞎了，空氣里混雜著一股廉價香水和汗液的味道。

周成和蘇清月并排坐著，姚佳像一尊護法金剛，站在周成側后方，氣場全開。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記者拔得頭籌，話筒恨不得直接塞進周成嘴里：“周導，所有人都想知道，您一個新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讓蘇清月這樣的影后甘愿出演一部前途未卜的文藝片？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內幕？”

這問題問得真有水平，差一點就直接問“你倆是不是有一腿”了。

周成眼皮都沒動一下，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喝了一口：“劇本好?！?

“就這么簡單？”記者不依不饒，聲音拔高了八度，“可是現在網上都在傳您和蘇小姐的關系非同一般，甚至有人直言，這才是您能坐上導演椅的真正原因，您怎么看？”

現場的快門聲立刻像機關槍一樣響了起來，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周成和蘇清E月臉上最細微的表情。

蘇清月眉頭微蹙，剛要說話，就被姚佳用眼神按了回去。

周成放下水瓶，總算正眼瞧了那個記者一下，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中午吃什么：“你的意思是，我的導演水平，還得靠男女關系來背書？”

他不解釋，直接把球踢了回去。

另一個女記者立馬搶上，聲音又尖又利：“周導，我們都查過您的資料，在《歸途》之前，您沒有任何長片導演經驗。而這部電影的投資和主創班底，在國內都算得上是頂配。請問，您覺得您憑什么能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憑蘇小姐的‘欣賞’，還是姚制片在背后的強力運作？”

這話更毒，直接把他釘在了“吃軟飯”的恥辱柱上。

“憑作品?！敝艹蛇€是那副德性，多一個字都像是在浪費口水。

這種油鹽不進的死樣子，顯然點燃了記者們的怒火，提問也徹底沒了底線。

“周導，您這種態度是在回避問題嗎？是不是心虛了？”

“蘇清月小姐！為了這么一部電影放棄幾部商業大制作，現在還惹了一身緋聞，您到底圖什么？后悔過嗎？”

“姚制片，天娛這次賭這么大，萬一票房口碑全崩，您有想過后果嗎？”

場面亂得像個菜市場，姚佳的臉已經冷得能刮下霜來。她正準備親自下場收拾這幫人，采訪區的入口處，卻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穿著深灰色風衣、頭發花白的歐洲男人，在兩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他約莫六十來歲，整個人透著一股沉淀過的儒雅，可那雙眼睛，卻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一進來，整個鬧哄哄的現場，居然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

幾個常跑國際電影節的老記者最先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我沒看錯吧……那是……皮埃爾·杜邦？”

“哪個皮埃?？”

“廢話！還能有哪個！戛納的首席選片人！他怎么跑這鬼地方來了？”

“上帝??！”

“三堂會審”現場，畫風突變，瞬間切換成了“大神降臨”模式。記者們的鏡頭“唰”地一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齊刷刷地對準了這位天降神兵。剛才還一個個兇神惡煞的記者，這會兒臉上都堆滿了謙卑和諂媚。

皮埃爾對周圍的鏡頭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周成面前，伸出手，用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開口：“周導，你好。我是皮埃爾，冒昧來訪，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周成站起身，同他握了握手：“杜邦先生，你好?！?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已經轉了八百個彎。

這人哪兒冒出來的？姚佳請的？不像，這個級別的人，不是她想請就能請來的，何況她半點風聲都沒透露。那是誰？

皮埃爾和周成握完手，才轉過身，微笑著面向所有記者。他沒拿話筒，但聲音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各位媒體朋友，我今天并非以官方身份前來，我只是一個……一個看了些東西，有些話不吐不快的老影迷?！?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全場緩緩掃過，最終又落回周成身上。

“我看了《歸途》已經完成的一部分片段。我不想用‘驚喜’來形容，那個詞太輕了。我想說的是，我在那些影像里，看到了一種久違的，只屬于電影最原始的力量。一種不加任何修飾的，對人類困境的直視?！?

全場一片死寂。

剛才那個追著周成履歷不放的女記者，此刻嘴巴半張著，臉上的表情比調色盤還精彩。

皮埃爾接著說：“剛才，我聽到有朋友在問，這位年輕的導演憑什么能執導這樣一部電影。我也想問一個問題，梵高畫《星空》的時候，他憑的是什么？憑的是他對那片夜空的感受。電影也是一樣的，導演能憑的，只有他對這個世界、對人性的感受力。這種東西，和年紀無關，和履歷無關，那是一種天賦?！?

這番話，哪里是背書，這簡直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給周成現場加冕。

“當然，”皮埃爾話鋒一轉，看向那群已經徹底傻掉的記者，“我能理解各位對商業成績的關心。但我想提醒在座的各位，一部真正優秀的作品，它的生命力，從來都不是由一時的票房數字來定義的。而且……”

他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有些好故事，是自己會長出翅膀，飛到很遠的地方去的。我已經聞到了，從這片戈壁灘上吹來的風里，就帶著一股要飛向世界的味道?！?

話音落下，現場的氣氛徹底變了。

“轟”的一聲，記者們再次沸騰，但這一次，不是圍攻，是瘋搶。

“杜邦先生！您的意思是《歸途》已經進入了戛納官方的視野嗎？”

“周導！請問您對沖擊國際大獎有信心嗎？”

“蘇小姐！您是不是早就預見了這部電影的藝術潛力，所以才義無反顧地加盟？”

剛才還恨不得把周成生吞活剝的媒體，此刻一個個熱情得像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人，問題也從“你憑什么”變成了“您有什么感想”。

周成看著眼前這堪稱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幕，心里非但沒有半點高興，反而升起一股涼意。

天上不會掉餡餅。

這個皮埃爾的出現，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在最要命的關頭，一錘定音，強行逆轉乾坤。

這背后，絕對有一只手。

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或者說，對方想通過他，通過《歸途》，得到什么？

他感覺自己像一顆小卒子，剛過河，就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從棋盤上拈了起來，輕輕地放在了另一個更兇險、更廣闊的棋盤中央。

旁邊的蘇清月，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看著周成從容地和皮埃爾交談，看著他面對媒體態度劇變時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心里的那個謎團，越滾越大。

從《鏡花水月》的石破天驚，到《歸途》的逆風翻盤，再到今天這位國際巨擘的“神兵天降”。

這個男人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事？他真的只是一個運氣好到逆天的普通新人？

鬼才信。

探班活動在一種近乎狂熱的追捧中收場。

當天晚上，周成剛一頭扎進剪輯室，姚佳的電話就奪命似的打了過來。

電話剛接通，姚佳那沒有半句廢話、還帶著點急躁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皮埃爾那事，不是我干的。”

“我猜到了?！敝艹苫氐馈?

“你小子……”姚佳在那頭停頓了足足兩秒，像是在斟酌用詞，“周成，你這次……可能惹上大家伙了?！?

“說來聽聽。”

“今天下午，我把能動用的關系全用上了，去查皮埃爾的行程。他是臨時改道過來的，給他搭線的是一家海外的投資機構，那家機構的背景……我沒查到底。他們一直在關注你，從《鏡花水月》的時候就開始了?！?

周成捏著鼠標的手指，微微收緊。

“我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姚佳的聲音里，破天荒地帶上了一絲凝重，“但有一點能肯定，你，或者說《歸途》，現在成了人家棋盤上的一步棋。他們今天幫你，就是在告訴所有人，這塊地盤，他們罩了?！?

“所以，我從燙手山芋，搖身一變成了香餑餑？”周成有點想笑。

“不，”姚佳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誰聽見，“你成了一枚被推到陣前的，關鍵棋子。接下來的路，可能比你想的，要刺激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