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叼著根沒點燃的煙，蹲在馬路牙子上，戳了戳那個邊角掉漆的音箱。

“咣當。”

音箱發出一聲脆響，聽著像快散架的棺材板。

王凱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抹了把額頭的汗，整個人都快被這夏末的太陽曬脫水了。

“凱子，這就是你說的……專業設備？”

“哥，我親哥，你當頂級音響是大白菜啊？”王凱的臉皺得像個苦瓜，“這都我求爺爺告奶奶，從一幫玩地下樂隊的哥們兒那兒淘換來的。能響，我跟你打包票，絕對能響！”

他指著那個布滿劃痕和煙頭燙傷的調音臺，上面好幾個推子都歪歪扭扭的，像一排沒睡醒的士兵。

“就是這個調音臺……年頭有點兒久，得多摸索摸索。”

周成看著那玩意兒，感覺不是摸索，是考古。

壓力像一塊濕透了的毛巾，死死地捂在他臉上，讓他喘不過氣。

“街道辦那邊呢？”他聲音有點啞。

“搞定了！”王凱一拍大腿，總算有了點喜色，“我托了個發小，他爸在里頭。就按你說的，報的‘城市記憶藝術展演’，申請表我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就差把咱們夸成文化遺產守護人了。”

他壓低聲音。

“批是批了。但人家也說了，絕對不能擾民，不能超時，不能有任何安全問題。但凡出一點兒岔子，立馬叫停，還得追究咱們的責任。”

周成點點頭，沒說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就在這時，幾輛黑色的商務車悄無聲息地滑進了街口。車門打開，下來一群穿著統一黑色T恤的人，動作麻利，眼神銳利，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

領頭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戴著藍牙耳機，手里拿著個平板，徑直走到周成面前，微微欠身。

“周老師，我是公關部的項目負責人，李雪。姚總派我們來的。”

王凱直接看傻了。

周成也有些發懵。

李雪的目光掃過那堆破爛設備，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在平板上劃了幾下，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設備車二十分鐘后到，錄音棚級別的，包括舞臺燈光和現場導播臺。直播團隊已經對接了國內五大平臺，宣傳通稿三分鐘前全網推送。”

她抬起頭，那雙眼睛像精密的儀器。

“我們把活動主題定為‘最后的挽歌’，您覺得怎么樣？”

周成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這邊還在為設備能不能出聲兒發愁，姚佳那邊已經準備把這場告別演出，直接捅到天上去了。

網絡世界像是被投進了一顆深水炸彈。

#周成老街最后的挽歌#這個詞條，以一種近乎蠻橫的速度，沖上了熱搜第一。

評論區徹底撕裂。

“哭了！剛聽完《老街》，就看到老街要沒了，周成這是要親自去送它最后一程嗎？太有情懷了！”

“樓上的圣母省省吧，搞這么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開演唱會呢。作秀罷了，等拆遷款下來，開發商是不是還得給他包個大紅包啊？吃相真難看。”

“呵呵，現在的娛樂圈，還有幾個藝人愿意干這種不賺錢還可能惹一身騷的事？我站周成！”

“一個演員，不好好琢磨劇本，整天搞這些花里胡哨的。等著瞧，肯定翻車。”

……

星光璀璨的影視頒獎禮后臺，蘇清月剛換下一身繁復的禮服，穿著素凈的白裙坐在休息室。

助理小聲地刷著手機，忽然“咦”了一聲。

“清月姐，你看，又是那個周成……”

蘇清月沒接手機，只是端起面前的溫水，吹了吹氣。

“一個演員，如果他的名字總是和作品之外的東西捆綁在一起，那他離真正的藝術就越來越遠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塊一樣沒什么溫度。

“真正的情感，是藏在細節里的，是需要觀眾去體味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敲鑼打鼓地放大給所有人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情懷’有多高尚。”

“這不叫藝術，這叫投機。”

助理不敢說話了。她知道，蘇清清月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把藝術當噱頭的流量藝人。

在她看來，周成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

……

西城老街，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姚佳的團隊效率高得嚇人，一個簡陋卻充滿格調的舞臺在街心花園迅速搭建起來。

各路媒體的長槍短炮也聞風而動，甚至還有幾個戴著“志愿者”袖章的年輕人，眼神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周成身上瞟，手里的手機就沒放下過。

周成一眼就認出了那幾張臉。

風刃傳媒的人，馮建手下的狗仔。

他沒理會。

這幾天，他沒待在舞臺那邊，而是拿著個小本子，挨家挨戶地走。

他去了唱了一輩子評彈的劉大爺家。

劉大爺的家很小，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舊木頭和茶葉混合的味道。老人倒茶的手一直在抖，渾濁的眼睛里，映著窗外那棵老槐樹的影子。

“拆了好，拆了也好啊……”老人喃喃自語，“住新樓房，亮堂。”

可周成看見，他轉過頭去的時候，飛快地用袖口抹了一下眼角。

老人的墻上，掛著一把被摩挲得油光發亮的二胡。劉大爺說，這是他十八歲那年，用頭三個月的工資買的，當年他就是用這把琴，把他老伴兒追到手的。

“她最愛聽我拉《茉莉花》……”

周成把這些都記在了本子上。不舍，無奈，對未來的期盼，對過去的留戀……所有復雜的情緒，都混在這條老街即將消散的空氣里。

這些，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觸動他。

深夜，老街空無一人。

周成獨自站在剛搭好的舞臺上，抱著那把從王凱朋友那兒借來的破木吉他，開始排練。

他沒用姚佳團隊送來的頂級設備，那把破吉他，還有那個歪歪扭扭的調音臺，都被他留了下來。他告訴李雪，這是“道具”，是這場演出的一部分。

“當最后一片落葉，離開老槐樹的枝丫……”

他只唱了兩句，就唱不下去了。

技術上無懈可擊，音準、節奏、技巧，都完美得像錄音棚里修出來的。

可他自己聽著，卻覺得無比刺耳。

里面沒有劉大爺倒茶時顫抖的手，沒有那把二胡的故事，沒有王嬸小心翼翼包起來的全家福。

什么都沒有。只有技巧。

腦子里，那個冰冷的面板浮現出來。

【任務名稱：老街的挽歌】

【當前傳唱度：651，234/1，000，000】

【任務時限：47小時59分】

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臟。

他不是在煩躁，他是在害怕。

害怕自己唱不好，害怕自己會辜負這條街，辜負那些信任他的眼睛。

他發現自己怎么都唱不出那種感覺了。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擁有系統的穿越者，不是那個萬眾矚目的新星，他只是一個快要搞砸一切的普通人。

他把吉他放下，雙手插進頭發里，死死地弓著背，整個人縮在舞臺中央的光影里，像一頭絕望的困獸。

不遠處的商務車里，準備離開的姚佳，將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司機小聲提醒：“佳姐，他……情緒好像不太對勁。”

姚佳卻搖了搖頭，金絲眼鏡后的那雙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

“不。”

“這才對。”

她一字一頓，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他不是在演，他是在玩命。”

一個為了藝術能瘋魔到這個地步的人，她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