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那聲兇狠的“開門”最終還是消失在了樓道深處，大概是見屋里遲遲沒動靜，以為找錯了人。

周成等了足足十分鐘，才重新戴上耳機。

心臟還在砰砰跳。

刺激。

這地方，還真是龍蛇混雜。

不過，那種即將爆發的情緒被打斷后，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回來了。他索性關了設備，躺在嘎吱作響的單人床上。

懲罰期已經過了一周。

每天五十塊的預算，讓他對數字有了全新的認識。一塊錢能買兩個饅頭，五毛錢能買一根蔥。日子過得緊巴巴，但腦子卻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開始用筆記東西，不是樂譜，也不是劇本，而是些亂七八糟的細節。

三樓那對小夫妻，每天晚上七點準時吵架，內容永遠是帶孩子和錢，但八點又會準時和好，因為男人會從懷里掏出一根烤腸。

四樓那個考研失敗三年的小伙，總在半夜兩點用嘶啞的嗓子唱許巍。

還有樓下那只斷了腿的橘貓，總能準確地從垃圾桶里翻出沒吃完的盒飯。

這些聲音，這些畫面，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來得真實。

“咚……咚……鐺……”

樓下又傳來那種奇怪的，混雜著鼓點和破鑼的聲音。

周成翻身下床，湊到窗邊往下看。

紅旗小區是老式筒子樓，中間有個天井，聲音就是從天井下的一個地下室鐵門后傳出來的。他之前就注意到了，那像是個廢棄的防空洞，被改造成了什么。

好奇心驅使下，他套了件外套，溜了下去。

鐵門沒鎖，虛掩著。

他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股塵土和老舊木頭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里面，一個昏黃的燈泡下，堆滿了各種缺胳膊少腿的樂器。一把斷了弦的貝斯，一套鼓皮破裂的架子鼓，還有一個鍵盤，上面燙的全是煙頭印。

墻上貼滿了發黃的海報，都是些上個世紀的搖滾樂隊。

這里像個音樂的墳場，但又奇怪地充滿了某種野蠻的生命力。

周成走進去，隨手拿起那把貝斯，手指輕輕一撥。

系統賦予的【全能音樂制作人】技能瞬間啟動，他腦中立刻浮現出這把琴的所有問題：音品磨損，電路老化，拾音器失靈……

同時，也浮現出了修復它的所有方法。

他找到一些散落的工具，三下五除二，竟然把電路簡單接上了。再撥一下，那低沉的、帶著歲月雜音的音色，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滄桑，頑固，還有點不甘心。

這感覺……有點意思。

第二天，周成戴著口罩和帽子，去菜市場買菜。

今天的目標是買一塊豆腐和一把小蔥，預算五塊。

剛跟大媽為兩毛錢的差價磨了半天嘴皮子，眼角余光就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三角眼，鴨舌帽，鬼鬼祟祟地舉著個長焦相機。

狗仔隊？

怎么在這？

周成順著狗仔隊的鏡頭看過去，發現他正在拍一個戴著墨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那男人周成也認識，是個演過幾部偶像劇男三號的過氣歌手，最近好像沒什么動靜了。

看來是來挖邊角料的。

周成腦子飛快地轉動。

躲？沒必要。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洗得發白的T恤，手里拎著的廉價塑料袋，一個計劃瞬間成型。

他故意朝著狗仔隊的方向走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對著路邊一塊臟兮兮的廣告牌發呆，嘴里還念念有詞。

“不對，眼神不對……那種被生活壓垮的麻木感，不是這么演的……”

他一邊說，一邊還像模像樣地比劃了幾個動作，時而佝僂著背，時而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

狗仔隊那邊的快門聲明顯停頓了一下。

周成能感覺到，那個鏡頭已經轉向了自己。

很好，魚兒上鉤了。

他裝作沒發現，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還從口袋里掏出那個破舊的筆記本，蹲在馬路牙子上寫寫畫畫。

他演得投入，一個為藝術瘋魔、在底層體驗生活的演員形象，活靈活現。

他知道，這種狗仔，最喜歡這種“反差”的料。一個當紅明星，跑到這種破地方來，不是作秀是什么？

他就是要讓狗仔隊這么認為。

果然，狗仔隊對著他一頓猛拍，那張猥瑣的臉上，滿是抓到大新聞的興奮。

“社長，大料！絕對的大料！”

風刃傳媒的辦公室里，狗仔把相機拍在桌上，一臉的得意。

“周成！我拍到周成了！他在紅旗小區那邊買菜，跟個神經病一樣對著墻演戲，還說什么體驗生活。笑死我了，裝，接著裝！這幫明星，離了包裝什么都不是！”

社長接過相機，翻看著照片，照片很模糊，但依稀能辨認出是周成。

“這小子最近不是靠音樂出圈了嗎？怎么又跑去演戲了？”

“誰知道呢？估計是看演戲來錢快唄?！鄙玳L不屑地撇撇嘴，“這通稿我來寫，標題我都想好了——《當紅炸子雞周成街頭作秀，所謂天才全靠演？》”

幾乎是同一時間，姚佳的手機上也收到了公關團隊發來的幾張照片。

“佳姐，網上開始流傳周成的路透照，應該是被人偷拍了?！?

姚佳放大照片，看著那個蹲在馬路牙子上，專注得像個苦行僧的背影，嘴角反而微微揚起。

這個周成，總能給她驚喜。

“他這是在幫我們寫劇本啊。”她淡淡地開口。

“??？”電話那頭的公關總監沒反應過來。

“什么都別做，等對方先把稿子發出來?！币严逻_指令，“然后，把我們準備好的那篇‘為藝術深入生活’的通稿發出去，記住，要用粉絲和路人的口吻，把這些照片包裝成‘敬業的證明’。另外，聯系《天籟之音》的王導，把這個消息‘不經意’地透露給他?！?

“明白了，佳姐。”

《天籟之音》的導演辦公室里，王導看著手機上助理傳來的消息和照片，整個人都愣住了。

“為了創作一首歌……跑去貧民區體驗生活一個月？”他喃喃自語，“現在還有這么‘笨’的藝人？這小子……是個瘋子，也是個天才啊?！?

他當即拍板：“下期節目，給他加一個solo舞臺，讓他唱完整版的《破曉》！”

周成對外界的風起云涌一無所知。

晚上，他照例在城市里游蕩，尋找靈感。

在一個地下通道里，他聽見了一段吉他旋律。

那旋律很簡單，甚至有些粗糙，但里面蘊含的情感卻讓周成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種和《迷霧之城》相似的迷惘，但又多了一絲被現實反復捶打后的絕望。

彈吉他的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身前擺著一個破舊的琴盒，里面零星地躺著幾張一塊五塊的紙幣。

周成在他面前蹲下，聽他彈完了整首曲子。

“你寫的？”周成問。

男人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算是默認。

“很好聽?！敝艹烧f的是實話，“為什么不把它錄下來，放到網上去？”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破吉他：“用什么錄？拿什么發？兄弟，別逗我了。夢想這東西，年輕的時候說說還行，現在……能換包煙就不錯了。”

周成看著他，像是看到了無數個被埋沒在塵埃里的“Nobody”。

他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回到那間三十平米的出租屋，他打開了那套簡陋的設備，將這些天所有的感悟、所有的故事，全部灌注進了《破曉》的錄制中。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保留。

錄制完成，他沒有選擇國內的任何平臺，而是翻墻登錄了一個界面極其簡潔的國際獨立音樂人網站——“Genesis”。

這個平臺以扶持未被發掘的原創音樂人而聞名，審核極其嚴格。

他將《破曉》的DEMO上傳，署名依舊是那個簡單的——Nobody。

點擊“上傳”按鈕。

進度條走到了100%。

頁面刷新。

一封紅色的郵件，瞬間彈了出來，占據了整個屏幕。

【警告：尊敬的音樂人‘Nobody’，您上傳的作品《Dawnbreak》（破曉）經系統初步判定，其編曲結構、和聲理念及制作水平存在‘超前性’特征。為確保平臺公正性，您的作品已進入最高級別的技術審查流程，在此期間可能會被暫時鎖定或下架。請耐心等待?！狦enesis技術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