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的辦公室向來安靜，但今天的安靜里，像是抽干了所有空氣，只剩下壓迫感。

那份《聲紋比對技術分析報告》就擺在周成面前，沒有多余的遮掩，結論頁被翻開，黑色的打印字體冷冰冰地躺在那兒。

“目標聲源‘Nobody’與‘周成’的聲紋特征，匹配度為：99.9%。”

周成盯著那串數字，心里就一個念頭：這屆狗仔不行，還得是專業的來。

“有什么想說的嗎？”姚佳的聲音很平靜，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金絲眼鏡下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落在周成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周成抬起頭，笑了笑：“說什么？說這份報告做得挺專業，還是說……佳姐你消息真靈通？”

他這副輕松的樣子，反倒讓姚佳準備好的一系列施壓話術沒了用武之地。

她看著眼前的周成，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種讓她越來越看不懂的特質。你以為他是個花瓶，他給你演出個“匪兵”；你以為他只是個演員，他給你搞出個“廚神”人設；現在，你以為他最多算個演藝圈的績優股，他直接告訴你，他還是一支能攪動整個華語樂壇的超級潛力股。

“周成，我們談談生意。”姚佳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在桌面上，“你，或者說，‘Nobody’這個身份，是近十年來樂壇出現過的最大變量。它背后是巨大的商業價值，但同時，也是巨大的風險。”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人設沖突。一個敬業的演員，突然變成了頂級的音樂制作人。大眾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嘆，是質疑。他們會覺得這是團隊包裝，是資本運作，之前你所有關于演技的努力，都會被打上一個‘營銷’的標簽。”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期望值過高。《迷霧之城》的起點太高，高到封神。那么‘周成’的第一首歌，如果達不到，甚至無法超越這個水平，你面對的就是鋪天蓋地的反噬。人們會說，演員周成，蹭了天才Nobody的熱度，然后毀了他。”

周成安靜地聽著，沒插話。

他知道，姚佳說的都對。這位金牌制片人，腦子里裝的不是情緒，是市場模型和公關預案。

“所以，佳姐你的方案是？”

“很好，你很聰明。”姚佳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我的方案是，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城市。

“‘Nobody’繼續保持神秘，讓星河音樂去炒，讓全網去猜，把這個IP的價值烘托到最高點。而你，周成，要做的不是跳出來承認，而是……拿出你的第二張牌。”

她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周成：“《破曉》。你在節目里清唱的那一小段，就是最好的引子。我們要做的，不是官宣‘周成就是Nobody’，而是讓市場和聽眾自己，把這兩個名字劃上等號。”

她笑了，那笑容里是獵人看到獵物時才有的興奮。

“我們要打造一個神話。一個在演員領域登頂，又在音樂領域展現出神級天賦的‘跨界天才’。但這個天才不是憑空出現的，他有跡可循。他為了角色去體驗生活，他為了音樂去感悟人生。大眾不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他們需要一個從人堆里走出來的神。一個他們能理解、能共情，最終只能仰望的神。”

周成聽明白了。

這女人，心真大。她不只是想簽一個歌手，她是想親手制造一個時代偶像。

“我同意。”周成點頭，“不過，我有個情況要跟你說一下。”

“你說。”

“接下來一個月，我需要‘體驗生活’。”

姚佳眉頭一挑，顯然對此并不意外：“是為了《破曉》的創作，還是……你有新的角色目標了？”

“算是為《破曉》吧。”周成含糊其辭，“我需要一個絕對安靜，不被人打擾的環境。而且，為了找到最純粹的創作狀態，我給自己定了個規矩。”

“什么規矩？”

“一個月，每天的生活費，不超過五十塊。”

“……”

姚佳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頭一次出現了裂痕。她看著周成，像在看一個外星生物。

五十塊？一天？

現在劇組的群演一天盒飯錢都不止這個數吧？

“這是……什么行為藝術？”她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

“為了更純粹的體驗。”周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內心則在對系統豎中指。

姚佳沉默了很久，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試圖將這個離譜的行為合理化。最終，她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大概就是天才的偏執吧。為了藝術，總有些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

“我明白了。”她重新坐下，“地址發給我，安保我會安排好，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資金方面……”

“不用。”周成立刻拒絕，“說了五十就是五十，多一分，感覺就沒了。”

姚佳：“……”

她徹底服了。她覺得周成不是在體驗生活，他是在修仙。

……

一周后。

周成拎著一個破舊的行李箱，搬進了位于城市邊緣的老舊小區——紅旗小區。

這里沒有電梯，樓道里貼滿了各種小廣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和油煙混合的味道。他租的房子在頂樓，三十平米的一居室，唯一的優點是租金便宜，以及……能看見一小片天空。

預支的懲罰正式開始。

每天早上，他會被五十塊錢的預算憋醒。一袋掛面能吃兩天，三個雞蛋要分三天吃，買根蔥都要跟菜市場大媽磨半天嘴皮子，試圖讓人家白送。

曾經那個在聚光燈下萬眾矚目的周成，現在每天思考的人生終極問題是：今天這頓，是吃泡面加腸，還是饅頭配咸菜？

日子過得苦哈哈，但他的精神世界卻異常豐富。

因為外界，已經因為他徹底亂了套。

《天籟之音》節目組將他清唱《破曉》的片段單獨剪出來，放到了網上，標題起得相當有噱頭——《演員周成的驚天一唱！他到底還藏著多少驚喜？》。

視頻一夜之間爆了。

“臥槽！這是周成？這唱功，這創作能力，吊打現在一票專業歌手吧？”

“我本來是Nobody的死忠粉，現在我有點動搖了……這首《破曉》跟《迷霧之城》風格完全不同，但那種直擊靈魂的感覺，怎么那么像？”

“樓上的別瞎猜了，一個迷幻，一個搖滾，怎么可能是一個人？我賭一包辣條，周成就是個有才華的演員，跟Nobody沒關系！”

搖滾老炮張嘯所在的音樂人小群里，氣氛同樣詭異。

“都聽了那個周成的清唱沒？”

“聽了，媽的，有點東西。不像是玩票的。”

張嘯一直沒說話，他把那段三十秒的清唱反復聽了幾十遍，心里越聽越沉。那種渾然天成的力量感，那種對旋律的掌控力，裝不出來。

他隱隱有種感覺，自己之前對這個年輕人的嘲諷，可能要變成一個笑話了。

而另一邊，星河音樂像是被逼急了，直接在官博上公開發話：“我們已經鎖定了‘Nobody’先生的大致范圍，我們相信，華語樂壇的未來屬于這樣真正的天才。星河音樂將不惜一切代價，拿出最大的誠意，簽下Nobody！”

整個娛樂圈，都在等著看這場神仙打架。

而“神仙”本人，此刻正蹲在狹窄的出租屋里，用一個二手市場上淘來的破手機，記錄著新的靈感。

樓下夫妻的爭吵聲，隔壁小孩的哭鬧聲，巷子里流浪貓的叫聲……這些曾經被他忽略的市井百態，如今都化作了最鮮活的音符素材，在他腦中流淌。

姚佳的團隊也沒閑著。

網絡上開始悄悄流傳一些“路人偶遇”的帖子。

“驚了！我在紅旗小區看見一個超像周成的人在買菜，還為了一毛錢跟老板講價！”

“不會吧？周成至于嗎？肯定是看錯了。”

“也許……人家是在體驗生活呢？你們沒聽他那首《破曉》嗎？就是那種在泥潭里掙扎的感覺！我懂了，藝術來源于生活！”

輿論被巧妙地引導著，將周成“窮困潦倒”的現狀，和他“為藝術獻身”的形象完美地縫合在了一起。

一切，都在按照姚佳的劇本走。

這天晚上，周成終于湊齊了一套簡陋的錄音設備，準備把《破曉》的完整版小樣錄出來。

他關上燈，拉上窗簾，戴上耳機，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麥克風。

穿越以來的所有畫面，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冷眼、嘲諷、陷害、絕境……

然后是反擊、逆襲、吶喊、新生……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故事，都凝聚在喉嚨里，即將噴薄而出。

他調整好呼吸，手指按下了錄音鍵。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急促而用力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周成渾身一僵。

誰？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會是誰來找他？

他摘下耳機，屏住呼吸，門外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卻難掩兇狠的男人聲音。

“周成，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