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放棄了尋找小七。

不。

更準確地說，他放棄了尋找一個“活著的”小七。

對于一個靈魂已經自我埋葬的人，任何主動的接近，都是對墳墓的褻瀆。

他要做的，不是把她從墳里挖出來。

而是直接走進她的墳墓。

“周導！他們……他們已經到走廊盡頭了！”

姚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遏制不住的顫音，像被狂風吹動的電線。

周成沒有回頭。

他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頓一秒，徑直走向電梯。

那幾個代表著華爾街頂級掠食者的黑西裝身影，在他眼中，和走廊墻壁上的裝飾畫沒有任何區別。

都是背景板。

“姚佳。”

電梯門打開，周成走了進去，轉過身，看著門外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

“你覺得，是獵物躲著獵人有意思……”

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還是獵人站在獵物的陷阱上，更有意思？”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姚佳驚恐的視線。

天橋下。

晚高峰的車流匯成一片喧囂的鋼鐵河，橋洞里卻死寂得像另一個世界。

空氣中還殘留著顏料和塵土混合的、略帶苦澀的味道。

周成蹲下身，伸出兩根手指，從一堆狼藉的垃圾中，拈起一小片染著黑色的畫板碎片。

碎片邊緣鋒利，像一塊破碎的黑曜石。

“把這里封鎖。”

他對著耳麥下令。

“是……是！周導！”姚佳的聲音立刻傳來，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無法理解的困惑。

“我要這里所有的東西，每一片紙屑，每一塊木板，所有沾著顏料的碎渣，全部收集起來。”

周成站起身，環視著這片被小七親手摧毀的“世界”。

“用證物袋，按區域編號。我不管你用什么人，法醫也好，考古隊也好，一小時內，把這些‘尸體’的每一塊骨頭，都送到我的房間。”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姚佳顯然無法理解，在秦蒼的屠刀已經懸在頭頂的時刻，為什么要去收集一堆垃圾。

“周導……秦蒼的請柬，剛剛送到了前臺。”

她的聲音艱澀。

“指名邀請您參加今晚的頂樓晚宴。”

“還有多久？”周成問。

“三……三小時。”

“很好。”

周成掐斷了通訊。

三個小時。

足夠了。

總統套房的客廳，已經變成了周成的作戰指揮室。

巨大的落地窗前，不再是推演幸福模型的瘋狂公式，而是被清空出了一大片地面。

姚佳帶來的專業團隊，正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將一片片用證物袋裝著的碎片，按照編號，整齊地擺放在地毯上。

像一場沉默的招魂儀式。

周成跪坐在碎片中央，閉上了眼睛。

【導演之眼——啟動！】

【模式：逆向工程·情感拼圖。】

嗡——

整個世界在周成的感知中瞬間數據化。

那些破碎的、形狀不一的碎片，在他視網膜上化作無數個帶著顏色、材質、斷裂角度等參數的數據塊。

【正在進行圖像邊緣匹配……】

【邏輯模塊一：空間重構。】

【邏輯模塊二：色彩序列分析。】

周成的大腦，此刻就是一臺算力無窮的超級計算機。

無數的碎片在他腦海中飛速旋轉、拼接、組合。

一幅。

兩幅。

十幅。

所有的畫，無論大小，無論完成度高低，都指向同一個場景。

一片被畫了無數遍的，蔚藍色的海。

一座孤獨矗立的，紅色的燈塔。

以及，沙灘上，延伸向大海的兩串腳印。

周成的眉頭，第一次微微皺起。

不對。

每一幅畫，都有一個相同的，詭異的“程序錯誤”。

在其中一串更小、更淺的腳印盡頭，永遠是一片突兀的空白。

仿佛那里本該有一個人，卻被硬生生從畫布上，從記憶里，用最粗暴的方式……抹去了。

那片空白是什么？

是絕望？是遺忘？還是……恐懼？

周成盯著那片空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只有解構和分析的冷光。

【導演之眼，深度信息挖掘。】

【目標：‘空白’區域潛意識信息殘留分析。】

【警告！該操作將對目標樣本進行不可逆的深度渲染，系統負荷將超過150%！】

“執行。”

周成吐出兩個字。

轟！

他的大腦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精神炸彈。

無數的線條、光影、色塊在那片空白區域瘋狂涌現、坍塌、重組！

那是小七在下筆時，所有被壓抑的、不敢畫出來的、被理智強行覆蓋的潛意識！

筆觸的壓力。

顏料的厚度。

反復涂抹的猶豫。

所有的一切，都被【導演之眼】量化成了數據！

終于，在一張最不起眼的速寫畫的角落，那個被反復涂抹修改的痕跡，在周成超頻的算力下，被層層剝離。

像法醫從白骨上復原血肉。

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個數據構成的幽靈，漸漸浮現。

一個背著畫板、比小七的身形略高一些的……少年。

找到了。

周成猛地睜開眼，眼角因為精神力過度消耗而滲出一絲血跡。

他看都沒看地上的碎片，直接抓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姚佳！”

“在！”

“給我城市失蹤人口數據庫的最高權限。”

“周導，這……”

“現在。”

沒有再廢話。

幾秒鐘后，一個加密的后臺端口發送到了他的電腦上。

周成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

他將剛剛在腦中構建出的少年輪廓，包括身高、體型、背畫板的習慣等所有細節，全部轉化成搜索指令，輸入了那個龐大的數據庫。

【匹配條件：男性，年齡15-18歲，八到十年前，失蹤或死亡，有繪畫背景……】

【開始模糊匹配……】

屏幕上，數以萬計的檔案如瀑布般滾過。

幾分鐘后。

“滴”的一聲。

整個數據流瞬間停止。

一份被標記為“意外死亡”的、早已塵封的檔案，被精準地彈了出來。

姓名：林北。

朋友和家人習慣稱呼他……小北。

檔案照片上，是一個笑容干凈的少年，背著一個半舊的畫板，站在海邊，身后是紅色的燈塔。

死亡報告言簡意賅。

八年前，海邊寫生時，為救一名落水兒童，意外溺水身亡。

檔案的最后一欄，寫著他唯一的親人。

他的妹妹。

林七。

小七。

周成緩緩地靠在椅背上。

他看著屏幕上小北的照片，再看看地上一幅幅畫中那個模糊的輪廓，那個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腳印。

他終于明白了。

明白了小七那片死亡荒漠的根源。

她不是沒有欲望。

而是她唯一的欲望，隨著八年前那片海潮，永遠地死了。

她畫的不是風景，是招魂。

她等的不是希望，是死亡。

周成緩緩閉上眼。

那個在他腦中因為缺少【信念】而崩塌的幸福模型，再次浮現。

這一次，一個全新的，帶著死亡氣息的變量，被他狠狠地插進了模型的地基。

【核心記憶錨點：小北】

【情感觸發器：無法彌補的遺憾】

整個模型，瞬間從崩塌狀態，重新開始運轉。

它不再推演如何“創造”幸福。

而是在計算，如何制造一個……完美的，能以假亂真的，幸福的幻影。

周成笑了。

不是釋然，不是同情。

而是一種找到了終極答案的、近乎殘忍的狂喜。

他要的，從來不是治愈。

而是完成任務。

他猛地睜開眼，轉身，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一旁早已被他嚇得魂不附體的姚佳。

“通知酒店后廚。”

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今晚的甜點，取消。”

“換成……一份提拉米蘇。”

姚佳愣住了，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維。

周成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去查，用你最快的速度。小北死前，答應過小七，卻沒來得及買給她的生日蛋糕，是不是提拉米蘇。”

“還有。”

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愈發詭異。

“聯系全球最好的全息影像團隊，我要他們在一個小時內，把八年前，那座燈塔下的海灘，一比一地，復刻到頂樓的旋轉餐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