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北郊，一處戒備森嚴的秘密谷地。

風自北來，卷起枯草，帶著一股蕭殺的鐵銹味。

季布心里有些發毛。

這位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老將，目光死死盯著百步外那個黑黢黢的鐵疙瘩，眉頭擰在了一起。

那東西叫什么“神威大將軍炮”，由墨家和工學院聯手打造，耗費青銅無數。

炮口，黑洞洞的，正對著一堵厚達三尺、由堅硬條石壘砌的靶墻。

可在他看來，就是一根粗大、丑陋的鐵管子，比攻城錘還笨重。

執政官大人就為了這么個玩意兒，把他們一眾人全都叫來了？

他身后，韓信、李信等一眾將領也是神情各異，但無一例外，都閉著嘴，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執政官，此物……真能破甲？”

季布終于忍不住，側身低聲問向高臺中央那個男人。

文魁，華夏首席執政官，只穿著一件普通的玄色大氅，背對他們，身影在秋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他沒有回頭，只是極輕地“嗯”了一聲。

季布只好把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高臺下，負責此物的墨家鉅子與國家工學院的李二郎，正做著最后的檢查調試。

兩人眼眶深陷，布滿血絲，那副樣子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了。

終于，李二郎抬起頭，沖著高臺的方向，重重地點了點頭。

文魁抬起手，輕輕揮下。

沒有口令，也沒有戰鼓。

一個簡單的手勢，就是開始的信號。

炮位上，一名精挑細選的炮手，深吸一口氣，用手中的火折子，點燃了那根探出炮尾的引信。

“嗤……嗤……”

火星一閃一閃，不一會兒引信燒到了盡頭。

火光，沒入炮膛。

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身經百戰的將軍，還是學富五車的文臣，全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一息。

兩息。

……三息。

什么都沒發生。

就在季布以為，這不過是又一次“聽個響”的震天雷時——

“轟——！”

一聲巨響，仿佛天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整個大地都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地龍翻身！

高臺上，所有人身形齊齊一晃，站立不穩。

季布只覺得一股狂暴的氣浪撲面拍來，吹得他須發倒豎，耳中嗡嗡作響，一時間竟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那根丑陋的鐵管口，噴出了一團刺目的火光，還裹著一陣陣濃烈的煙霧。

一枚通體渾圓的鐵彈丸，以一種肉眼無法追蹤的速度，發出尖銳的鬼哭狼嚎聲，瞬間飛了出去。

下一刻。

“噗！”

一聲沉悶的聲音傳來，像是鐵錘砸進了棉被里。

緊接著——

“轟隆——！”一聲巨響。

那堵用三尺厚的巖石壘砌，足以讓任何攻城部隊絕望的靶墻，中間部分……消失了。

碎石與煙塵沖天而起，形成了一團團蘑菇云。

漫天石屑，如暴雨般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然后，是死一樣的寂靜。

風聲、鳥鳴、呼吸聲……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等到煙塵稍稍散去，那堵墻已經面目全非，

只剩下一個不斷向下掉落碎石的巨大窟窿，周圍蔓延著蛛網般的裂紋。

在場很多人，都是從刀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鐵血悍將，可此刻，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在田里第一次見到天兵天將的農夫。

“咕咚。”

不知是誰，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聲音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季布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死死攥住了腰間的劍柄。

這柄陪伴他戎馬一生的佩劍，此刻卻帶不來一絲一毫的安全感。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一生所學，引以為傲的壁壘營盤，堅城防線……在這東西面前，算什么？

一張紙？

他終于明白了。

“戰爭……原來，可以這樣打？”

“恐怕現天下的……城墻……”他嘴唇哆嗦著，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都……擋不住？”

沒人回答他。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韓信沒有說話。

他死死盯著遠處那個巨大的豁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腦在瘋狂運轉。

城墻、盾陣、重甲步兵方陣、騎兵沖鋒……所有他熟稔于心的戰爭要素，在這尊“神炮”面前，都在被迅速地解構、重組。

一個全新的，他從未想象過的戰爭畫卷，正在他腦海中……緩緩展開！

突然，轉身走到文魁面前，沒有絲毫猶豫，一個長揖，深深拜下！

“執政官大人！”

韓信的聲音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亢奮，

“錯了！我們以前……全都錯了！”

他抬起頭，語速極快，

“此物笨重，裝填緩慢，是為短板！但其威，足以開山裂石，非人力能抗，是為無上之長！”

“野戰！以此炮為核心，戰前三輪齊射，敵軍膽氣已失，陣型已破！”

“而后，我精銳步卒結陣而上，鐵騎兩翼包抄，如秋風掃落葉，一戰定乾坤！”

“如此，攻城何須人命去填？”

“攻城，則更是易如反掌！何須攀墻？何須填壕？百炮齊發，再雄偉的城關，亦不過是土雞瓦狗！”

“此非兵器，此乃……”

韓信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國運神器……”

文魁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欣賞地看著韓信，這個自己親手發掘的兵仙，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傳令。”

“工學院、墨家、所有兵工廠，停下一切雜務。北伐匈奴之前，要造出一百門‘神威大將軍炮’！”

“韓信。”

“臣在！”

“命你組建華夏第一支獨立炮營！人，你挑！戰法，你定！”

文魁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聲音突然變得冷硬起來。

“此炮所有圖紙、工匠、火藥配方，皆列為華夏最高絕密。”

“泄一字者，”

“滿門抄斬！”

回來后，文魁徑直走向了書房。

窗外，月涼如水。

他獨自一人，安靜地看著桌案上的一份剛剛由“玄鳥衛”送達的密報。

密報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一行小字。

【目標章邯，將于三日后，于洛陽‘有鳳來儀’酒肆，再會‘北狼’。】

文魁修長的手指，在密報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極有韻律的輕響。

北伐在即，三十萬大軍枕戈待旦。

一百門“神威大將軍炮”，也即將進入最后的趕工。

而這位秦朝降將，這位被他刻意“遺忘”在洛陽的棋子，終于要按捺不住了。

匈奴人許諾的“裂土封王”，果然比他這個新朝執政官的冷遇，要有吸引力得多。

一切，都按照他寫好的劇本，在上演。

是時候了。

該去見見這位“心懷故國”的章邯將軍了。

為他，也為遠在漠北的那頭草原狼王，演完這最后一出……

足以讓其，萬劫不復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