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凝視者號”傳回的、關(guān)于馬里亞納海溝深處那座巨大、光滑、蝕刻著未知幾何紋路的黑色造物的影像和數(shù)據(j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靜默議會”內(nèi)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爭論的激烈程度遠超陳哲的想象。

“星塵派”的代表，一位來自歐洲聯(lián)合體的天體物理學(xué)家，激動得面紅耳赤，指著屏幕上那精密的幾何紋路：“看看這個！如此完美的工藝！如此復(fù)雜的能量導(dǎo)引結(jié)構(gòu)！這絕非‘噬光者’那種混沌的掠食者！這是高等智慧！是史前文明的遺產(chǎn)！是遠超我們想象的科技寶庫！它甚至可能與趙教授的理論同源！研究它，理解它，是人類突破‘靜默’桎梏的唯一希望！我們必須立刻組織科考！”

“放屁！”一位親歷過“噬光者”降臨、臉上帶著猙獰燒傷疤痕的“創(chuàng)傷派”將軍猛地拍案而起，唾沫幾乎噴到屏幕上，“高等智慧？寶庫？別忘了五年前我們是怎么差點被‘高等智慧’吃干抹凈的！這東西埋在海底幾萬年，一被驚動就差點把我們的深潛器轟成渣！它吸收靜默場的能量！它散發(fā)出的波動讓那個叫小雨的孩子都發(fā)出警告！這他媽是寶庫？這分明是棺材！里面躺著的，是比‘噬光者’更古老、更恐怖的怪物！必須摧毀！用最深鉆地彈！用戰(zhàn)術(shù)核彈頭！趁它還沒完全醒，徹底炸毀它！”

“炸毀？你知道馬里亞納海溝的地質(zhì)結(jié)構(gòu)嗎？貿(mào)然使用大當量武器，可能引發(fā)連鎖反應(yīng)，甚至撕裂地殼！你想拉著全人類一起陪葬嗎？”

“那也比坐等它爬出來把我們當點心強！”

“科考！必須科考！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機會？這是自殺！是玩火！”

會議廳內(nèi)吵成一團，各國代表、各派系科學(xué)家、軍方人員互相攻訐，空氣里彌漫著恐慌、貪婪和絕望的氣息。張將軍坐在主位，眉頭緊鎖，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桌面，目光幾次投向沉默的陳哲。

“陳博士，”張將軍的聲音壓過了嘈雜，“你是第一個接觸‘噬光者’的人，也是‘靜默場’的締造者，更是唯一能解讀小雨……異常的人。你的判斷，至關(guān)重要。那東西，到底是什么？我們該怎么做？”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陳哲身上。

陳哲緩緩站起身，疲憊感如同實質(zhì)的重擔壓在他的肩頭。他沒有看屏幕上那令人不安的黑色造物建模圖，而是調(diào)出了一張照片——那是小雨蜷縮在沙發(fā)上沉睡的照片，手腕內(nèi)側(cè)，那幾道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蔓延的淡金色血絲，在特寫鏡頭下清晰可見。

“諸位，”陳哲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了部分真相的沉重，清晰地穿透了嘈雜，“那不是遺跡，也不是簡單的‘怪物’。那是一座‘墓’。一座為了禁錮或沉睡某個無法想象的‘存在’而建造的‘墓’。”

他指向小雨手腕的照片：“小雨感知到了它的‘饑餓’。這種‘饑餓’，和‘噬光者’那種對有序信息貪婪的吞噬不同。它更……‘挑剔’。它吸收的，是‘靜默場’的能量——那是模擬宇宙本底混沌的、高度有序化的‘噪音’。它需要的，不是我們理解中的‘食物’，而是某種……特殊的能量形式？或者……信息結(jié)構(gòu)？”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驚疑不定的臉：“五年前的‘靜默炸彈’，就像在沉睡的巨獸耳邊敲響了一記洪鐘。今天的深潛器探測，則像在它的棺材板上劃了一道口子。它被驚動了，它嘗到了‘靜默場’能量的滋味……它‘餓了’。小雨，因為她的特殊經(jīng)歷，她的意識曾被‘噬光者’和‘靜默場’的終極對抗深深烙印，她成為了這座‘墓’與外界唯一的、脆弱的‘橋梁’。她感知它的蘇醒，承受它的‘饑餓’，甚至……”陳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身體，正在被這種連接侵蝕。”

會議廳一片死寂。小雨手腕上那淡金色的血絲，此刻在所有人眼中，都帶上了一種不祥的、非人的意味。

“摧毀它，風(fēng)險巨大，且可能徹底激怒這個未知存在，后果無法預(yù)測。”陳哲繼續(xù)道，“盲目科考，更是自投羅網(wǎng)，我們甚至不知道如何與它‘交流’，貿(mào)然接觸，很可能成為它下一餐的開胃菜。”

“那你說怎么辦？！難道我們什么都不做，坐等它爬出來嗎？”創(chuàng)傷派的將軍怒吼。

“我們需要信息！”陳哲斬釘截鐵，“我們需要了解它！了解它的本質(zhì)、它的狀態(tài)、它的‘需求’！但絕不能再派任何物理設(shè)備去刺激它！我們需要一個……非接觸的、安全的‘探測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小雨的照片上，充滿了痛苦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那座‘墓’選擇了小雨作為‘橋梁’。也許……我們只能通過這座‘橋梁’，去窺探‘墓’中的秘密。”

“你瘋了？！”張將軍猛地站起來，“你要利用小雨？！她才多大？她的狀態(tài)你比誰都清楚！這太危險了！”

“我沒有選擇！”陳哲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憤怒，“放任不管，等它完全蘇醒，或者被議會某些人的愚蠢行動徹底激怒，小雨一樣會首當其沖！她手腕上的血絲就是證明！與其被動等死，不如在盡可能安全的條件下，利用這座‘橋梁’，主動獲取信息！這是唯一的出路！”

他環(huán)視全場，眼神銳利如刀：“我需要議會授權(quán)，動用‘織夢者’系統(tǒng)！我需要最頂級的神經(jīng)科學(xué)家、量子意識理論專家！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能屏蔽一切外部干擾的靜默環(huán)境！我要……嘗試引導(dǎo)小雨的意識，安全地……‘接觸’那座‘墓’！”

會議廳再次陷入激烈的爭論。利用一個孩子，一個嚴重創(chuàng)傷、無法交流的孩子，去窺探宇宙級的恐怖存在？這簡直匪夷所思！但陳哲的推理殘酷而清晰，小雨作為“橋梁”的身份似乎已成定局。最終，在張將軍艱難的表決和“星塵派”部分科學(xué)家出于研究狂熱（或絕望）的支持下，陳哲的提案以微弱優(yōu)勢通過。

“陳哲，”張將軍在散會前，走到他身邊，聲音低沉，“我支持你，不是因為我相信你的計劃，而是因為……我沒有更好的選擇。但是，你給我記住！”他的眼神帶著軍人的嚴厲，“小雨，是你的女兒，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她不能有事！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陳哲默然點頭，承受著這如山般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