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一走,蘇州本地的有心之人便按捺不住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趕往吳縣。
杭州的人早就跟去了吳縣!
誰都明白,一旦拿到了陳大一手中的秘方,就是潑天的富貴,不僅是富甲一方,若是運用得當,甚至也可以在朝廷立功。
治療瘡瘍的秘方對于邊關的意義,不言而喻。
一時間吳縣范氏炙手可熱。
然而陳大一不見客。
更不出門。
這些人雖然有實力,可也不敢在范氏族群里搞事——因為救了范仲淹,陳大一在范氏備受尊重,加上范仲淹的叮囑,范氏已經把他嚴密保護起來。
但那些人并不沮喪。
等著便是。
陳大一這個年紀,不可能枯守在那座院子里讀書一直不出門。
就算他能做到也無妨。
范氏又不是鐵板一塊,慢慢滲透便是。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
眼看時間飛逝,直到四月底,陳大一依然沒有露面,一度讓人懷疑是不是金蟬脫殼,和范相公一起去青州了。
但義學的教授證實,陳大一確實在范氏。
烈日當空。
江南的初夏已經有些燥熱難安了。
授課的梁先生收起書本,對陳大一、濮封胥和范純禮道:“某奉范相公之叮囑,為汝等教授《春秋繁露》,爾等皆已掌握,明日王先生過來為汝等教授《五經正義》,可先預習,勾勒疑惑以備求教?!?
陳大一三人行禮。
梁先生微微頷首,夾起課本,出院門時候遇見范純崧,行禮寒暄后離去,走出范氏族群上馬車回吳縣城區。
行不出十里地,停在路邊。
下了馬車來到旁邊的樹林里,對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行禮,“好漢,老朽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畫下了范氏族群的詳細地圖?!?
頓了一下,“還請好漢放了犬子?!?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張染了墨痕的宣紙,恭敬的奉上。
蒙面男子伸手接過,展開端詳了一會兒,遞給身邊的手下,“所有人傳閱。”
看著梁先生:“令郎在靈巖山觀音洞中,你自去接他罷,放心,有人看守,出不了什么事,至于欠下的賭債,一筆勾銷?!?
頓了下,“今后知道怎么說?”
梁先生急忙道:“老朽知曉,不敢誤了好漢們的大事!”
行禮告退,上了馬車直奔靈巖山。
蒙面男子身后的手下不解的問道:“胡三爺,為何放他離開,萬一時候官府追查到他,供出我們了怎么辦?”
胡三爺沒好氣的道:“這事不能出人命,否則鬧大了不好收場。”
繼續道:“記住,咱們今夜只擄人,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對不能驚動范氏族人,若是出了意外,必須立即退走?!?
把玩著腰間長劍的劍柄,冷聲道:“若是誰失誤導致行動失敗,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范氏不能死人。
否則事情一旦鬧大,很可能會被范氏捅到官府最后直達汴京,到時就算得到秘方,無論你何等的背景地位,只要你敢拿出來售賣,相當于不打自招。
但范氏不死人,只有陳大一人間蒸發,后續就很好操作。
第二日,濮封胥依然是第一個早起,洗漱后練完了一趟家傳的武術。
發現陳大一竟然還沒起來晨讀。
喊了一聲,“陳兄!”
身后傳來范純禮的聲音,“濮兄,怎么了?”
卻是打著呵欠的范純禮起床了。
濮封胥有些疑惑的道:“陳兄會不會是出門了?”
兩人面面相覷。
不應該啊。
他比誰都清楚,只要他走出范氏族群,肯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在秘方的事情沒有落幕之前,他不可能離開這座院子。
就算是范氏族人也要提防!
幾乎同時,兩人沖向陳大一的房間,卻發現房門應聲而開,房間里空無一人,床上被褥凌亂,這不是陳大一的風格!
空氣中還有一股若隱似無的香味。
濮封胥大叫一聲,“壞了!”
是迷藥!
陳大一被人擄走了!
范純禮頓時臉色煞白,父翁臨行前千叮萬囑,讓范氏保護好陳大一,結果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弄丟了。
如何給父翁交待。
“快讓人去報官!”
然而出乎濮封胥和范純禮意外的是,不到半個時辰,官府的人就來了——不是縣衙捕班捕頭帶隊的捕快。
是盔甲鮮明裝備精良的邊軍!
為首之人四十出頭,穿著便服腰間掛劍,長發披在腦后,濃眉大眼面如重棗,氣勢宛若龍驤虎賁,雄姿萬丈。
顯然是位高級武將。
但臉有黥文!
濮封胥和范純禮是真的懵逼了。
他怎么來江南了?!
……
……
暮色漸沉,紫宸殿西側的御書房內,燭影搖紅。
鎏金狻猊香爐吐著龍腦香的輕煙,與建窯兔毫盞中的明前龍井的茶氣交融,在陽光下氤氳成淡青色的霧靄。
裊裊飄游。
晨光穿透雕花槅扇,為御座鍍上金邊。
當今大宋官家趙禎斜倚在青玉憑幾上。
他身著明黃緙絲云龍紋常服,領口露出素白中衣的一線雪色,腰間玉帶懸著錯金香囊,龍涎香的氣息與墨香交織成獨特的威儀。
面容被歲月雕琢,四十余歲的年紀,眉間川字紋更添了帝王之氣,又襯得丹鳳眼愈發溫潤,下頜線極其柔順。
章國多年,趙禎早已是個成熟的帝王了!
今日沒有大小朝會。
趙禎起得極晚。
不怪他玩人喪志,實在是昨夜的妃子太會磨豆漿。
此刻吃了早食,還沒有臣子來求見,便抽空看看書,手捧一卷《貞觀政要》輕輕翻閱,修長指節帶著文人的清癯,翻動奏疏時袖口暗紋浮動,恍若云中龍爪時隱時現。
案頭《慶歷刑統》被穿堂風掀起,露出夾在其中的一朵干枯芍藥,那是去年上巳節曹皇后親手所壓。
貼身內侍張茂則上前,將涼了的茶湯傾入青瓷渣斗。
重新斟茶。
感受到風涼,趙禎放下書起身,整理著袍角的褶皺,“不知宗實的風寒痊愈了否?!?
這個細微動作暴露了他骨子里的克制,即便龍袍加身多年,依然保持著少年時在劉太后嚴訓下養成的習慣。
就如那十二旒冕冠的重量,從未壓垮他脊梁里天生的仁厚。
張茂則輕聲道:“應是無礙了?!?
趙禎嗯了聲。
抻了個懶腰,來回走了幾步,“說起風寒,想起范相公的門生陳大一了?!?
張茂則笑道:“這后生好大的福氣?!?
才只庠生,便已簡在帝心。
趙禎也笑了,“每三年一次的建寧軍谷雨文會的士子魁首,哪一個不是簡在帝心,比如那李瑵卿,嗯……他和章衡一樣,遲遲沒能高中,可惜了?!?
趙禎重新坐下,看似在問張茂則,實則自語,“范希文應該抵達青州了,那狄青也應該到了罷?!”
張茂則知道這里面的曲折。
事關國家大事,他區區一個內侍,不敢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