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連峰沉默良久，緩緩搖頭：“不是沒想過，但現在不能做。”
“為什么？”蘇合追問。
周連峰目光投向池中游弋的錦鯉：“百草幫能成為臨山第一幫派，除了武道實力，最重要的便是‘懸壺濟世’這塊招牌，江湖中人，刀口舔血，傷病難免，對我等治病救人的幫派，天然存有幾分敬意。而江湖人對朝廷……往往敬而遠之，甚至心懷抵觸，若投靠朝廷，勢必引起江湖同道反感，聲望大跌……但這，還在其次。”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凝重：“最重要的是，一旦投靠朝廷，勢必會被朝廷收編、合并，成為其附庸或下屬機構，從此多了層層管束，一舉一動皆需聽命于人，再難有如今的自在。”
“況且，朝廷收攏宗門的根本目的，便是要徹底瓦解天下宗門，收歸皇權……那他們對投靠的勢力，是否會真心接納？還是僅僅視為權宜之計，當作打壓其他宗門的工具？萬一朝廷行那‘狡兔死，走狗烹’之舉，待宗門聯盟瓦解后，再對我們這些投靠者下手，又該如何自處？”
他嘆了口氣，看向蘇合：“其三，也是最現實的一點，幫中這些老兄弟，跟隨我多年，早已習慣了自由自在，快意恩仇。一旦投靠朝廷，則必須受那官場規矩束縛，他們豈能不反對？輕則引起內部動蕩，重則……百草幫可能就此分崩離析。”
蘇合沉思片刻，問道：“師父的顧慮確有道理，那您覺得，朝廷最終能否達成目的？這場博弈，是朝廷能贏，還是天下宗門能贏？”
周連峰皺眉思索許久，終于緩聲道：“依我看來……朝廷整合天下宗門，已是大勢所趨，勢不可擋！過去各宗門能憑借頂尖高手維持局面，與朝廷相互制衡，可現在有了秦絕霆，高端戰力已經失衡，只是朝廷并不想引起天下大亂，才徐徐圖之……真到了撕破臉那天，天下宗門聯合起來，恐怕也難擋朝廷鐵騎與秦侯神威。”
蘇合眼中精芒一閃，道：“既然師父您如此判斷，那么無論我們是否愿意，百草幫遲早都得歸順朝廷……只是要看怎么順，怎么能給自己獲取最大的利益，對嗎？”
周連峰緩緩點頭：“可以這么說。”
“弟子心中疑惑已解。”蘇合神情一肅：“弟子有一個計劃，想跟師父商量。”
周連峰有些訝異：“哦？你說？”
蘇合湊近周連峰，壓低聲音，將自己的想法細細道來，周連峰聽著，臉色不斷變幻，時而沉思，時而凝重。
待蘇合說完，他沉默思索，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
“你這計劃……”周連峰語氣有些復雜：“倒確實有些精妙之處，若能成功，或可為我百草幫爭得不少轉圜余地，只是……你有把握能做到嗎？”
蘇合道：“事在人為，弟子想試一試，若那位……不是個蠢人，應當能明白此計劃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周連峰看向蘇合，眼中異色閃動：“茲事體大，容我考慮一番。”
“弟子明白，此事不急，師父慎重考慮便是。”蘇合恭敬道。
周連峰似乎放下了一樁心事，精神一振：“好了，幫派大事暫且擱下，為師現在就傳授你醫術和武功，在這之前，我先跟你講講百草幫的來歷。”
他臉上露出緬懷之色，道：“我的醫術最初師從一位鄉野郎中，他不僅傳了我基本的醫道藥理，還為我武學啟蒙，打下了根基……只是這位郎中是閑云野鶴，游方高人，始終不肯告知他的身份來歷，后來他飄然而去，不知所蹤，我也無法領你認個師爺了。”
蘇合露出一絲訝色，沒想到周連峰竟是這樣踏入武道之途的。
周連峰繼續道：“后來我四處游歷，機緣巧合之下，在一處上古遺跡中尋得了一些醫書和功法典籍。這些，便是我開創百草幫的根基所在！”
蘇合點頭，心中了然。他早已通過萬炁靈樞鼎的推衍，窺見了周連峰這段過往。
“幫內大部分武功，都是從那遺跡中得來，除了你已習得的揉云拂穴手和神猿九息，還有三套上品武學，四套中品武學，三套下品內功和一套中品內功，以及一本黃級劍術，青囊絕針劍！”
“百草幫之所以能成為臨山第一幫派，很大程度是因為我從那遺跡中得到的功法數量頗多，且較為完整，頗成體系！你要知道，除了那些傳承久遠的名門大派，許多小幫小派的武學都是東拼西湊而來，大多只是江湖末流，傳承雜亂無章，難成氣候，這是咱們百草幫的優勢！所以，我傳你的武功和醫術，皆是我幫不傳之秘，絕不可輕傳外人！”
周連峰神色嚴肅地叮囑。
“弟子謹記！請師父放心！”蘇合鄭重應道。
“嗯。”周連峰滿意地點點頭：“素問要論你已通曉，醫術根基算是已經登堂入室，百草幫有醫術三策：一為煉丹之法，二為針灸之術，三為湯藥之方。今日，為師先教你辨識病癥，尤其是與毒癥相關的醫理學問，順便從針灸之術和湯藥之方入手。”
他解釋道：“至于煉丹之法，本身極難掌握，需要天賦、資源與漫長時間積累，與玄陰派較技，他們多半不會用丹藥來考你，如果用了，為師自會出面交涉，輸了咱們也不認。”
“至于武功，你的揉云拂穴手已頗有功底，只需不斷修習便可，接下來，為師先傳你上品武學，待你習有所成，根基穩固，我再教你壓箱底的青囊絕針劍！”
“一切但憑師父安排。”
周連峰點點頭：“幫內三套上品武學，分別是《神猿通臂拳》、《白猿劍法》和《魔猿撼山拳》，你想先學哪一門？”
蘇合思索片刻，問道：“師父，這三套武功，哪一套威力最強？或者，哪一套最適合徒兒？”
周連峰沉吟道：“各有千秋，趙教習練的神猿通臂拳，此拳法與江湖上流傳的通臂拳有相通之處，但品階更高，更為精妙。練成之后，出手剛柔相濟，尤其擅長‘隔山打牛’的透勁，能將勁力透過兵刃傳導，傷人于無形，即便是空手，也能與兵刃相搏。”
“白猿劍法迅捷繁復，劍勢展開如匹練橫空，連綿不絕。一旦被卷入劍勢，便極難脫身，即便一時無法取勝，也能憑借劍勢消耗對手，最終取勝。劉管事練的就是這套劍法，不過……你資質雖佳，但修煉劍法需要特定的天賦與悟性，為師不確定你是否具備劍道天賦，需要嘗試之后才能知曉。”
蘇合認真聽著，周連峰卻停了下來，一副等他決定的樣子。
蘇合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師父，那《魔猿撼山拳》呢？您怎么不說了？”
周連峰臉上浮現一絲復雜神色，輕輕嘆了口氣：“……論及威力，此拳法當屬三套中最強！拳法大開大闔，剛猛無儔，拳出如海浪沖天，勢不可擋！更難得的是，這套拳法中蘊含著一套極其高深的鍛身術……”
周連峰解釋道：“所謂鍛身術，乃是一種專門淬煉體魄、打熬筋骨的秘法，頗為罕見珍貴，它能在武者修行的各個階段，持續不斷地強化體魄，使肉身遠超同階武者，根基無比扎實！”
蘇合心中猛地一跳！鍛身術他當然知道，自己修煉的鐵布衫就是此類秘法！
心中頓時大為意動。
然而，他也從周連峰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顧慮？
果然，周連峰搖頭嘆道：“只可惜……這套武功，與神猿九息一樣，是殘本。魔猿撼山拳的精華，不在‘撼山’，而在‘魔猿’二字！此武功至剛至猛，世間罕見，每一次全力爆發，都需要調動全身勁力，甚至……會透支氣血本源！因此，必須有配套的鍛身術相輔助，將身體錘煉得如同金剛磐石，才能承受住狂暴力量的沖擊，不至于反傷己身。”
周連峰的聲音帶著遺憾：“遺跡中所得的鍛身術只有前半篇，缺失了最為關鍵的后半篇。這半篇鍛身術，只能勉強配合拳法的前半闕使用，而拳法后半闕，最剛猛霸道的部分，因為沒有后半篇鍛身術支撐，根本無法施展。所以，若要學這套拳法，就必須時刻壓制自身勁力，對敵時難免束手束腳，無法發揮其真正威力。”
他看向蘇合，繼續道：“武者對敵時生死一線，豈能忍住不用絕技？為師怕你學了之后，萬一出手時控制不住，反而反噬自身，造成禍患，所以，我為師并不希望你練這套武功。”
蘇合聽完，心中反而更加向往，有萬炁靈樞鼎在，怕什么殘缺不完整？補全就是了！
他看向周連峰問道：“師父，幫里有人練過這套武功嗎？”
周連峰看著蘇合，緩緩點頭：“為師練過，并因此付出過代價……為師曾憑此拳逃過一次生死大劫，卻也因此留下了難以根除的隱患，武道進境自此而止，再無寸進的可能。”
蘇合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渴望：“師父，弟子就想學這《魔猿撼山拳》！請師父成全！”
周連峰沉默下來，久久不語。
許久之后，他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
“為師之所以收你為弟子，便是看出你這性子，跟我有相似之處……富貴險中求，明知山中有虎，卻偏向虎山而行！罷了，你有通脈凈體，或許比為師更能承受反噬，但我有一言叮囑，你必須答應！”
蘇合抱拳道：“師父請說，弟子但無不允！”
周連峰目光炯炯：“若無十成把握，絕不可輕易施展拳法的后半闕！就算面臨危機，只要不是必死，也絕不能用！”
“師父您放心！若沒有十足把握，弟子絕不會輕易施展！”
周連峰看著蘇合，見他神情肅然，心中稍覺放心。
“行吧！那咱們是先學醫術，還是先學武功？”
蘇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弟子想先學武功。”
周連峰失笑搖頭：“我就知道！也罷，隨我來！”
兩人起身，來到后院演武場，周連峰先仔細跟蘇合講解魔猿撼山拳的關竅，以及諸般運勁和調用氣血的法門，然后便擺開架勢，開始施展。
蘇合定睛凝視，集中十二分注意力。
周連峰立于場中，身形如山岳般沉穩。
他隨意地活動著筋骨，緩緩踱步，開始醞釀一股無形的氣勢。
雖然只是簡單的動作，但蘇合仿佛產生了錯覺，似乎看到一頭巨猿緩緩從叢林中邁出，散發出一股睥睨四方的氣場。
周連峰動了。
他開始出招，招式簡單直接，動作古樸而原始，帶著一股蠻荒的氣息。
拳風呼嘯，雖未觸及任何東西，但空氣中已隱隱傳來沉悶的轟鳴聲。
漸漸地，周連峰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那股粗獷、原始的氣息撲面而至，拳法招式不再拘泥于形，除了剛猛的拳招掌擊之外，更是帶著一些撕裂，拍擊，環抱的原始野性動作。
沉悶的爆響聲接連不斷地響起，他每一拳擊出，都仿佛要將空氣打爆，整個演武場的氣流都隨著他的動作開始涌動，塵土被卷起，在他身周形成一道渾濁的旋渦。
蘇合看得心神激蕩，只覺得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野性力量被引動，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粗重起來。
就在這股力量攀升至頂點之際！
周連峰身形猛地一頓，瞬間沖天而起，右臂高高揚起，五指箕張，化拳為掌！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勢，隨著他下墜的身形和揚起的巨掌，轟然降臨！
蘇合瞳孔驟縮，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泰山壓頂般的恐怖錯覺瞬間將他禁錮，仿佛整個天空都隨著那只巨掌塌陷下來，要將他碾成齏粉。
這并非真實的天象變化，而是那純粹到極致的力量威壓造成的錯覺。
下一刻！
周連峰的手掌朝著身前地面按落。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演武場炸開！
周連峰身前數丈范圍內的空氣瞬間被壓縮，顯現出扭曲的光影。
接著，一股肉眼可見的沖擊波，呈環形猛然擴散開來！
以掌落之地為中心，前方扇形區域內的所有塵土、碎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從地底狠狠掀起！
嘩啦！
一道高達數丈的塵土巨浪沖天而起，如同平地掀起了一場沙塵暴！幾乎將整個演武場的上空都全部遮蔽！
狂暴的沖擊波裹挾著海量的沙石，如同決堤的洪流般向前席卷，狠狠撞在演武場邊緣的石鎖、木樁之上，發出沉悶如雷般的撞擊轟鳴，整個大地都在輕輕震顫！
塵土彌漫中，周連峰緩緩收掌而立。
他周身蒸騰著白茫茫的霧氣，那是氣血奔涌到極致產生的異象，他微微喘息著，眼中精光如電，那股令人心悸的狂暴氣息緩緩收斂。
演武場上煙塵彌漫，彰顯著剛才那一掌的威力！
蘇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中充滿了震撼。
這一掌無關技巧，是終極力量的純粹宣泄，是原始與野性的極致爆發！
這踏馬什么武功？這種武功只是上品武學？
周連峰走了過來，聲音有些干啞。
“為師剛才全力施展，就是想讓你看看這套武學的極限……若是你能到為師這等境界，便能施展出這般威力。”
蘇合咽了口唾液，問出了心中疑問。
“師父，若這套武功不是殘篇，您覺得得是什么品階？”
周連峰露出思索之色，有些不確定的道：“至少……黃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