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三年,淮北濠州的天空似被一塊巨大的焦黑鐵板罩住,烈日懸于高空,將熾熱與絕望傾灑在這片龜裂的土地上。朱家的破舊茅屋,在暑氣蒸騰中微微顫抖,仿佛隨時會被這苦難的世道碾碎。大旱肆虐,田地荒蕪,而元朝地方官的苛稅,更如附骨之疽,讓本就一貧如洗的朱家,陷入更深的絕境。
朱五四,朱家的頂梁柱,每日天未亮便拖著如灌鉛般的雙腿,邁向那片早已顆粒無收的田地。他彎腰刨土的動作機械而無力,干裂的土層揚起細灰,迷了雙眼,嗆得他一陣猛咳。“爹,別白費力氣了,這地……旱成這樣,還能長出啥喲。”朱重八攥著半塊硬邦邦的樹皮,聲音里滿是心疼與無奈。朱五四直起腰,布滿老繭的手背隨意抹了把臉,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重八啊,咱莊稼人,沒地就沒活路,不刨,心里更慌。”話畢,又悶頭繼續刨,仿佛多刨一下,就能從土里刨出希望。
屋漏偏逢連夜雨,催稅的差役如惡鬼般,踏著塵土而來。為首的是個尖嘴猴腮的家伙,叫李癩子,平日里靠著巴結上官、欺壓百姓作威作福。他大搖大擺走進朱家小院,身后跟著兩個兇神惡煞的跟班。“朱五四,該交的稅銀,可是一分不能少!”李癩子叉著腰,三角眼在昏暗的屋里掃來掃去,那目光,像是要把朱家這點家當都生吞了。朱五四慌得忙放下手中的破碗,膝蓋一軟就要下跪:“官爺,您也看到了,這大旱之年,俺家連口吃的都沒有,稅銀……實在是拿不出啊。”李癩子一腳踢開腳下的破凳子,罵罵咧咧道:“少給老子裝窮!上面的規矩,誰敢違抗?沒錢,就拿東西抵!”說罷,一揮手,跟班便開始在屋里亂翻。
朱重八怒目而視,攥緊了拳頭,卻被朱五四狠狠瞪了一眼,示意他別沖動。“官爺,這些都是俺家活命的物件,求您高抬貴手……”朱五四苦苦哀求,卻換來李癩子的一記耳光。“老東西,再啰嗦,連你家這破屋子都給拆了!”鮮血從朱五四嘴角溢出,他卻不敢再出聲。跟班們把家里能拿的,像破陶罐、舊農具,甚至連給朱重八妹妹準備的半匹粗布,都搜刮一空。臨出門,李癩子還啐了口痰:“過幾日再來,要是還湊不齊稅銀,仔細你們的皮!”一家人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抱頭痛哭,哭聲在這苦難的天地間,顯得如此渺小、無助。
為了湊稅銀,朱五四不得不去鎮上的地主家做工。那地主趙剝皮,是個比李癩子更狠的角色,聽聞朱家的困境,不僅沒半分憐憫,反而把工錢壓得極低,還變著法兒克扣。朱五四每日在地主家的田地里累死累活,從破曉干到天黑,可拿到手的工錢,連買半升糙米都不夠。朱重八心疼父親,便帶著弟弟妹妹去挖野菜、剝樹皮。妹妹年幼,挖到帶刺的野菜,小手被扎得鮮血直流,卻不哭不鬧,只是默默把野菜放進籃子。“哥,這些能換稅銀不?”妹妹仰著臟兮兮的小臉,眼巴巴地問。朱重八強忍著淚水,摸摸她的頭:“能,換了稅銀,爹就不用那么累了。”可他心里明白,這些野菜樹皮,在那些吸血的官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日子一天天熬著,朱五四的身子骨愈發差了。長期的勞累、饑餓,讓他患上了重病,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朱重八求遍了村里的郎中,可沒錢抓藥,郎中們都搖頭嘆息。“爹,您撐著點,俺們一定能熬過這關……”朱重八守在父親床邊,淚水不斷滾落。朱五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重八,爹沒事……就是累了,想睡會兒……”可這一睡,就再也沒能醒來。朱重八抱著父親漸漸冰冷的身體,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這哭聲,是對命運不公的控訴,是對元朝苛政的血淚吶喊。
料理完父親的后事,朱家的天徹底塌了。母親陳氏本就體弱,經此打擊,一病不起。稅銀的催繳卻并未因朱家的慘狀而停歇,李癩子再次上門,看著家徒四壁的屋子,罵道:“老東西死了,稅銀可不能賴!趕緊把錢交出來,不然把你們娘幾個賣去抵債!”朱重八怒目圓睜,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拼命,卻被母親死死攔住:“重八,不能沖動……咱惹不起啊……”無奈之下,朱重八只得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半袋糙米拿出來,又把家里唯一的一頭瘦骨嶙峋的羊牽了出來。李癩子一臉嫌棄:“就這點東西?不夠!”但還是把糙米和羊都搶走了,臨走前丟下一句:“下次再拿不出,就等著瞧!”
為了給母親治病,朱重八不得不去鎮上找活干。他去碼頭當苦力,搬運沉重的貨物,稍有不慎就會遭到監工的打罵。“小兔崽子,敢偷懶!”監工的皮鞭抽在身上,疼得朱重八直咧嘴,可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因為他知道,這工錢是母親的救命錢。即便如此,掙來的錢依舊不夠買藥,母親的病情日益加重。
村里的鄉親們,也都在元朝苛稅的重壓下苦苦掙扎。隔壁的王大叔,家中唯一的耕牛被稅吏牽走抵稅,只能用人力耕地,累得昏死在田里;李嬸家的閨女,被稅吏看上,要強搶去做小妾,李嬸哭天搶地,卻無人能管。朱重八看著這一幕幕人間慘劇,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他不明白,為何這些官老爺們如此狠心,絲毫不顧百姓死活,為何這世道如此黑暗,容不下一絲生機。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母親陳氏也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朱重八和弟弟妹妹們跪在雙親的靈前,淚水與雨水交融。“爹,娘,你們放心,重八一定會給你們報仇,一定會讓那些壞人付出代價……”朱重八咬碎銀牙,在心里立下誓言。
安葬完雙親后,朱家剩下的幾個孩子,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朱重八帶著弟弟妹妹,住進了村外的破廟。廟中陰森破舊,四處漏風,但好歹是個容身之所。為了活下去,朱重八只能更加拼命地干活,他去山上砍柴,去河里摸魚,把換來的錢,勉強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可稅吏的剝削依舊如影隨形,哪怕他們已家破人亡,李癩子還是時不時來催稅,辱罵、威脅,讓他們不得安寧。
這日,朱重八在砍柴歸來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同樣受苦的百姓。他們中有失去土地的農夫,有被稅吏逼得賣兒賣女的婦人,大家聚在一起,訴說著各自的苦難。“這元朝的官,簡直不是人!咱們百姓沒法活了!”一個漢子憤怒地吼道。朱重八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這世間還有無數像朱家一樣的苦難百姓,或許,大家團結起來,才能對抗這吃人的苛政。
于是,朱重八開始暗中聯絡村里的鄉親,講述自己的遭遇,也傾聽別人的痛苦。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他們秘密商議,如何反抗元朝的苛稅,如何為自己爭取一條活路。“咱們不能再這樣任人宰割了,拼一把,或許還有生機!”朱重八握緊拳頭,目光堅定。眾人紛紛響應,哪怕知道此舉危險重重,可橫豎都是死,不如為了活下去、為了尊嚴,奮力一搏。
然而,元朝的爪牙耳目眾多,他們的謀劃很快被李癩子知曉。李癩子連夜上報,調集了官兵,要來鎮壓。朱重八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他一方面讓鄉親們趕緊躲藏,一方面想著如何應對。可官兵來得太快,轉眼間就把村子包圍了。“朱重八,你這反骨仔,竟敢聚眾謀反!”李癩子站在官兵隊伍前,得意洋洋地喊道。朱重八挺身而出:“是你們逼得百姓沒法活!我們只是想活下去,何罪之有?”官兵們可不聽他辯解,揮起長刀就要砍殺。鄉親們見狀,紛紛拿起鋤頭、木棍,與官兵對抗。一時間,村里喊殺聲、哭喊聲連成一片,鮮血染紅了土地。
朱重八在混亂中,帶著弟弟妹妹趁亂逃出了村子。他們一路奔逃,不敢停留,身后是熊熊燃燒的村莊,是鄉親們的慘叫與怒罵。“哥,咱們去哪兒?”妹妹哭著問。朱重八望著遠方,咬咬牙:“去能活下去的地方,去能讓咱們報仇的地方……”他們風餐露宿,一路乞討,向著未知的方向前行。
在逃亡的路上,朱重八聽聞了許多關于反抗元朝暴政的故事,也遇到了不少同樣流亡的義軍。他心中反抗的火焰愈發熾熱,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已與這天下受苦的百姓緊緊相連,他要推翻這吃人的元朝統治,讓天下百姓都能過上吃飽飯、不受剝削的日子。
這一路的苦難,如同一把把重錘,錘煉著朱重八的心智與意志。他從一個為家人求生而掙扎的孩子,逐漸成長為一個心懷天下、敢于抗爭的勇士。每一步的艱辛,每一次的生死邊緣,都讓他更加堅定了改變這世道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