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格倫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像是個木乃伊一樣被牢牢捆在床上。他試著挪一挪手腳，卻毫無活動的可能。

他的眼皮重的像粘了鉛塊，但睜開眼，頭頂的白熾燈又像是千萬根針扎進他的瞳孔，又逼得他重新閉了起來。

等過了三五分鐘，他才稍微適應了現在的環境，他將眼睛掀開一條縫，悄悄地瞥著現在的房間，好像他依然在精神病院里。

“病人醒了?！彪鼥V中，格倫聽到一陣對話，他偏過頭，忍著天旋地轉的惡心感，看到了白大褂的下擺，視線里的人影模糊，像是隔著一層晃動的水面。

“布朗警官，我懇請您重新對病人的情況進行一次評估?；蛘邞摀Q個稱呼，他不是什么病人，而是一個罪犯，一個不折不扣的罪犯。

就在昨天，他引發了一場騷亂，將三個保鏢兩個護士一個護工打成了重傷，當然還有我，您看看吧，我的脖子，差一點我就被掐死了！

而掐死我的原因僅僅是高跟鞋的聲音讓他感到生氣！天哪，這樣危險的人不應該留在精神病院，而是直接關進監獄里去，這樣對任何人都好?！?

隱隱約約，格倫聽到護士長的聲音，不過語調和平時完全不同。

緊接著，他便聽到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們每季度都會給這類的病人做一次詳細的評估，請您相信我們的專業性，我們不會錯把一個正常人送進醫院，也不會把一個精神病關進監獄。所以說，為什么在看管重度精神病的七樓，會有外人進入，還有律師和保鏢的陪同？”

那個男人頓了頓，格倫又聽到一陣紙張翻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我看了這位患者之前的評估報告，上面寫著他有嚴重的失語癥和神經認知障礙，還有一些PTSD后遺癥。這是警方給出的鑒定報告。

之后在三個月前，你們在他的報告里又加上了躁郁癥的癥狀，似乎病人有變得更加嚴重的趨勢。

我仔細看了走廊里的這段錄像，不得不說，格里米維爾的戰斗相當有畫面感。呃，我的意思是說，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老兵。一切戰術動作又快又狠。這完全符合他的身份。

他喊得幾句話也相當有意思，‘子彈傾瀉’、‘臥倒’、‘隱蔽’、‘小心手雷’，每句都有戰場的使用場景，再加上他意義不明的吼叫，完全是由于某種刺激引發了他的PTSD后遺癥，而且同時，他的失語癥也沒有康復的跡象。作為一名退伍老兵，我深表遺憾。

根據以上的情形，我慎重地做出判斷：格里米維爾的認知還不足以讓他重返監獄。那幾個被他打傷的人倒是可以向他申請民事賠償，如果他還有錢賠給你們的話。

麥姬女士，很抱歉我駁回你的申請，如果你執意要求，我們會在下一個季度對他重新評估?！?

那個男人合上了手里的文件，站起身向護士長告辭，在走出門的一瞬，那人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在護士長耳邊悄悄說道：“我還想給你一個忠告，一次性給病人注射超量的丙泊酚是嚴重違法的。看在你們受傷的份上，我不會在報告里體現，同樣，也請你不要給警局添麻煩。就這樣吧，再見！”

大門砰的被關上，只留下護士長和格倫兩人。

格倫眨巴了一下眼睛，感到一陣緊張。這下可真是有仇報仇了。

也不知道船長怎么樣了，我會在這里關一輩子嗎？

格倫胡思亂想著，眼皮越來越沉，他又睡著了。

格倫像是做了個很長很久遠的夢。在夢里，他好像回到了冰天雪地的丹莫羅，在白雪皚皚的寒脊山谷與三五個雪巨魔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斗。他興奮地在雪里跑著跳著，身后一只白色的巨熊在緊緊跟隨著他。

下一刻，他腳下突然一空，正在奔跑的格倫猛地從山崖墜落，一切光影在急速馳離，他好像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通道。

就在即將落的一瞬，格倫渾身肌肉繃緊，像被電流狠狠擊中。他身子猛地一顫，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思緒如潮水般回歸，他好像睡了三天三夜一般，剛剛清醒卻無比滿足。

他深深吸了口氣，打算伸一個懶腰，這才注意到，他的全身依舊被束縛帶牢牢捆著。只留一個腦袋還能轉動。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這里還是醫院而不是警察局或者是監獄，因為他看到了醫院統一的藍色窗簾和覆蓋著藍色無紡布的診療床。而自己也躺在一張診療床上。

這是一間他從來沒有來過的病房，它靜謐又冷清，但格倫卻聞到了一股若隱若無的臭味。大劑量的消毒水掩蓋住了這股味道，也讓格倫忍不住想打噴嚏。房間是被削去棱角的正方形，窗戶外嵌著一層鋼網，似乎在防備病人逃逸。

正中央是張鐵床，不是格倫身下的診查床，而是一張用鋼架焊接好的不可移動的鐵床。床面蒙著一層褐色皮革，邊緣磨出了一些細小的裂口，顯得有些臟。這張床更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左右兩邊，耷拉著四根寬厚的皮革綁帶，似乎是用來把人固定住的。

靠墻的金屬推車上擺著一臺儀器，銀灰色的主機外殼上散布著好些按鈕、旋鈕以及儀表。幾根白色電線從主機里爬出來，末端連著光亮的電極片。

這是干嘛用的？

格倫還來不及細想，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嘩啦啦走進來五個穿著白大褂的醫護，為首的正是被格倫掐過脖子的護士長。

不過今天的護士長已經恢復了往常的高傲摸樣，只是佩戴在脖子上的脖套出賣了她曾經被人按在地上差點掐死的事實。因此，當她看向躺在診療床上無法動彈的格倫，眼里閃過一絲如愿以償的復仇快感。

她隨手從桌前拿起格倫的病例，裝模作樣地問：“患者格里米維爾？”

格倫翻了個白眼，把頭扭到了另外一邊。

但護士長可不會輕易放棄戲耍格倫的機會，她走到格倫跟前，拍了拍他的臉，拽住他的頭發，一點一點地將格倫的腦袋又扭了過來。

“患者格里米維爾，男，26歲，患有失語癥、神經認知障礙、PTSD、躁狂癥伴隨暴力傾向。經過診治與評估，常規治療難以取得預期效果。因此重度精神病科決定，將對患者采取更激進的治療方案，即電抽搐治療?！?

護士長再念到“電抽搐治療”這個短語時，終于暢快地笑了出來：“格里米維爾，我記得你昨天說‘你的意志堅如鋼鐵’。那么就請你展示出來，可別在治療的時候尿到床上?！?

“麥姬女士，電抽搐治療需要給患者使用麻醉劑和肌肉松弛劑，以減少抽搐幅度和不適感。但患者昨天才注射完過量的麻醉劑，今天剛剛脫離麻醉，如果再次注射會造成嚴重的治療后果......我們......”在一旁的醫生擔憂地看著護士長。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護士長不滿意自己的懲戒計劃被打亂，扭過頭盯著醫生。

“我的意思是......要不改天？”

護士長又扭過頭去看著格倫，發現心情比剛才更好了。

“不，就在今天。既然不能再次注射麻醉，那么就不打麻醉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