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轉便到了晚上。

印雪翎沒興致參加慶功宴，卻不得不認真化了淡妝穿上制服去了民航局。

到大會議室時，領導們大多已經到場，只等會議開始。

而周嘉致一身飛行員制服，胸前帶上了獎章，肩背筆挺，站在那就像是一株英氣勃發的小白楊。

看上去恢復得很好啊，臉上那些小傷口已經結痂，手臂也沒事。

印雪翎不經意掐了掐掌心，逼著自己從他身上轉開目光，本想悄悄找個地方落座當壁花，確認正好被蔣主任看見。

“小印，你來了？”

他轉頭朝他招招手，朝著領導們和周嘉致介紹：“這是我們昨晚負責調度7042的區調管制員印雪翎，快來見見領導們和周機長?！?

話說到這份上，印雪翎逃不掉了，只能硬著頭皮堆著笑走過去：“周機長好，領導們好。”

周嘉致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了頓，半晌才伸出手：“你好，小印，昨天多虧你調度得當，7042才能化險為夷?！?

那聲音一如既往低沉醇厚，伸出的右手骨節分明，還帶著些細小的傷痕。

印雪翎低頭輕輕握住那只手，感覺那粗糲的指腹似乎在她虎口那道小傷疤上頓了頓，掌心溫熱。

大概是慣常的商業互吹環節吧……

她也笑著客套：“這本來就是區調管制的職責，是周機長技術過硬，心理素質好，才能平安回來。”

周嘉致抿唇看她一眼，并沒有多說，松開手上前落座。

會議也正式開始，不外乎表彰相關人員，反思事故原因。

印雪翎盯著他后腦，無意識摩挲那道疤。

那年那些混混騷擾她的時候，她奮力反抗，虎口被地上的玻璃渣扎碎，才留了這么一塊痕跡。

周嘉致當時趕跑混混也掛了彩，卻笑著說：“小學妹，男生落點疤是勛章，姑娘就不一樣了，我送你去包扎，可不要處理不當留疤了?！?

到底還是留了疤，一留就是十年。

漫長的會議結束，她這個管制員也被夸了一嘴，倒是讓不少人記住了她。

會議結束，慶功宴順勢在局里餐廳舉行。

周嘉致和機組成員們坐一桌，不時便有人上前敬酒。

印雪翎吃得心不在焉，只想能快點結束，卻聽見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什么調度得當，只不過走了狗屎運剛好輪班而已，也值得被主任他們夸上天？明明就是機組和周機長厲害，還讓某些人領一份功勞?！?

“嘖，人家本事不過硬，背后關系說不定硬得很，也不知道跟上面領導什么關系，開會倒要專門提一嘴。”

印雪翎抬起頭，便看見兩個向來跟她不算對付的同事在旁邊那桌挑釁看著她。

同桌的人下意識看向印雪翎，眼神古怪。

印雪翎緩緩握緊了筷子。

這兩個人算是跟她同一批進區管的，但表現一直不算好，到現在都沒有獨立協調的權利，只能做些雜活。

之前她們也經常在背后議論，她只當沒聽見，但今天當著那么多人面嚼舌根，她也實在不能忍。

她放下餐具，直接邁步走過去，用周圍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開口問：“請問，你們在說我么？”

兩人顯然沒想到她會直接上來質問，一時都呆住了。

眼看周圍那些參加慶功宴的同事全都看過來，兩人臉上也不是很掛得住。

其中一人梗著脖子開口：“我們說得也沒錯，本來你就只是做了職責范圍內的事情，運氣好蹭了周機長的光，有什么可得意？”

印雪翎神色平靜：“首先，我并沒有因此得意，這的確是我職責內的事情，但你們的說法，是在否定區管的職能么？沒有區管調度，空域內的航線由誰來指揮？發生意外事件，又由誰來保障機組和乘客安全？”

兩人被說得有些啞口無言，卻還是不肯服軟：“我們可沒有說空管沒用，只是說你沒有被捧那么高的資格！”

印雪翎緊了緊拳，正要開口，身后傳來一聲低笑：“是嗎？”

她下意識回頭，就看見周嘉致拿著酒杯走了過來。

“面對意外狀況做出冷靜的處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在我報告意外故障后，小印給予了我足夠的情緒支持，也在之后實時報送空域情況，得益于她的指揮，7042才能平安返航，也多虧她那句接我回家，你們憑什么否定她的價值？”

他一步步走近，身上的壓迫感幾乎讓周圍所有人鴉雀無聲。

印雪翎僵在原地，沒想到隔著這么遠，他居然聽見了這邊的動靜……更沒想到他會幫她出頭。

她還在想要怎么處理，他忽然遞上酒杯，唇角含著笑意。

“之前有些匆忙，還沒來得及正式謝謝你，多虧有你告訴我家在哪里，我才能平安返航。”

簡簡單單一句話，聽上去似乎沒什么問題，卻像一塊小石子落入心口，極其一片波瀾。

印雪翎僵硬伸手接過酒杯，指腹似乎跟他有一瞬相觸，讓她手掌忍不住顫了顫。

強逼著自己保持鎮定跟他輕輕碰了一杯，印雪翎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了出來。

這時，有人開玩笑道：“還得是周機長對妹妹們紳士，難怪能有那么漂亮的未婚妻！”

印雪翎驟然清醒。

對，他有未婚妻。

周嘉致皺起濃眉，正要解釋。

可旁邊的人卻忽然道：“小印啊，你這臉怎么這么白？”

印雪翎忍住指尖的顫，抬手摸了摸自己蒼白的臉，露出歉然的笑：“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想先走了?！?

旁邊的人連忙點頭：“你去吧，我待會跟領導說一聲就是了?！?

周嘉致聲音卻很沉穩有力。

“女生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低沉的、帶著淡淡關切的聲音落到印雪翎耳畔，她的心也跟著寸寸揪緊。

撲通、撲通，心跳劇烈得好像要從胸口跳出來。

這句話好像一塊肉，擺在狼面前。

可她卻要痛苦地違背本性，看著那雙漆黑如琥珀、她暗戀許久的眼睛，溫聲道：“不用了，周機長，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