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預備鈴剛響過,許嘉言楞了一下,沒想到張老師是陸懿行的媽。
聽到鈴聲,許嘉言趕緊和陸懿行告別,然后飛一般的回到班級。她突然想到,之前天文社招新筆試時,最后一道附加題考的就是用六分儀測算恒星高度,她當時卡了二十分鐘,最后還是憑著項鏈的形狀憑空畫了張簡易圖才解出來。
正發呆,前桌突然轉過來:“許嘉言,(1)班有人找你。”
她猛地抬頭,看見陸懿行站在教室后門,白襯衫的領口被風掀起一角。走廊的燈光落在他肩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道沉默的驚嘆號。
“練習冊里有東西。”他遞過來一本藍皮筆記本,封面上印著“南關中學天文社”的燙金logo,“張老師讓我轉交給你,說改作業時發現你在我練習冊上寫的批注,覺得你可能需要這個。”
許嘉言接過筆記本時,指尖又觸到他的皮膚,比早上更燙些,像揣了顆小太陽。“謝、謝謝。”她低頭翻開本子,第一頁就是陸懿行的字跡,工工整整抄著開普勒三定律的擴展公式,旁邊畫著橢圓軌道的示意圖,近日點用紅筆標了個小小的箭頭。
“這是……
“觀測部常用的軌道參數速查表。”他的目光落在她鎖骨處,項鏈的六分儀鏈墜正隨著呼吸輕輕晃,“江逾白他們下周要去測小行星軌道,你要是想跟著去,可以用這個。”
走廊里的風突然大了,吹得他額前的碎發飄起來,露出眉骨處清晰的輪廓。許嘉言想起童潼說的“他挺關注你”,心跳突然像被星軌纏住的衛星,亂了既定的頻率。
“我不一定去。”她把筆記本往懷里緊了緊,耳尖燙得能煎雞蛋。
“嗯。”他沒多問,轉身往(1)班走,走到門口又停下,“對了,你在《星際演化簡史》第78頁寫的問題,我在筆記本最后一頁寫了推導過程。”
晚自習的鈴聲恰好響起,震得窗玻璃嗡嗡響。許嘉言捏著筆記本回到座位,林晚星立刻湊過來:“陸學神給你啥好東西了?臉都紅成這樣。”
她把本子往抽屜里塞,卻被林晚星一把搶過去。“我的天!天文社內部資料啊!”閨蜜指著扉頁的公式尖叫,“這可是陸懿行的筆記,據說他上次奧賽就是靠這個拿的獎!”
周圍同學的目光都聚過來,許嘉言趕緊把本子搶回來,心臟跳得像要撞破肋骨。她翻開最后一頁,果然看到關于黑洞蒸發的推導,比教材上的步驟簡潔一半,結尾處畫了個小小的黑洞示意圖,吸積盤的光帶畫得像道彩虹。
“他居然真的給你寫了。”林晚星托著下巴嘆氣,“說真的,你倆最近互動有點頻繁,連周明軒都跟我打聽你是不是對陸懿行有意思。”
許嘉言的筆尖在練習冊上戳出個小洞:“胡說什么,我們就是……”她想說“同學”,最后卡在喉嚨里,變成句含糊的“就是認識而已”。
后半夜突然下起雨,雨點敲在窗玻璃上,像無數只手指在叩門。許嘉言趴在桌上改數學錯題,改到洛希極限的計算時,又想起陸懿行的解題步驟。她翻出他給的筆記本,發現夾著張便簽,上面寫著“用木星質量代入時,記得扣除衛星的引力擾動項”,字跡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和他平日的冷淡判若兩人。
手機在桌洞里震動,是江逾白發來的消息:“明晚七點觀測部在天文臺集合,帶好星圖和參數表,給你留了位置。”許嘉言倒是沒想到,馬上要高考了,學長居然還要去觀測天文。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她盯著消息看了三分鐘,手指懸在“好的”上面遲遲沒按下去。目光落在筆記本里陸懿行畫的黑洞示意圖上,突然想起他說“天文社的觀測數據比天氣預報準”時篤定的樣子。
最終還是回了句“有點事,下次吧”。按下發送鍵的瞬間,心里松了口氣,又有點說不清的失落,像錯過一場期待已久的流星雨。
第二天清晨,許喵桑用爪子拍她的臉時,窗臺上已經積了層薄雨。她抓起書包往學校跑,路過巷口的早餐攤,看見陸懿行站在蒸籠前排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白襯衫的領口沾著點雨水。
“早。”他先看見了她,手里拎著袋剛出鍋的肉包,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
“早。”她的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濺起的泥點沾在褲腳,“學長也買這個?”
“子軒愛吃。”他晃了晃手里的包子,塑料袋發出窸窣的響,“他昨天說考試考了雙百,非要吃這家的鮮肉包。”提到弟弟時,他的語氣軟得像剛蒸好的饅頭。
許嘉言想起他筆記本里的笑臉,突然覺得這個總皺著眉的男生,其實藏著片溫柔的星空。“那……恭喜他。”
“謝謝。”他低頭看了眼她的書包,“今天去天文社嗎?”
“嗯,去送參數表。”
“一起走?”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點頭時差點把書包帶拽斷。兩人并肩走在雨巷里,雨傘偶爾碰到一起,發出輕脆的碰擊聲。陸懿行的步子邁得很慢,顯然是在等她,白襯衫的袖口沾著點雨水,像落了片碎星。
“你數學周測的錯題改完了嗎?”他突然問。
“啊?快、快改完了。”她攥緊傘柄,雨水順著傘骨往下滴,打在他的白球鞋上。
“有不會的可以問我。”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錯題本上——剛才掏紙巾時不小心帶出來的,“或者問童潼,她的解析幾何很厲害。”
提到童潼,許嘉言想起林晚星好像說過說的“童潼在追陸懿行”,心里突然有點發澀。“她好像不太愛說話。”但是林晚星總是能說一下她自以為的事情,所以這件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她也沒想到陸懿行居然還認識童潼。
“熟了就好了。”他踢開腳邊的石子,“她休學那年在天文臺做過助理,對星圖比誰都熟。”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這個認知像顆小石子,在她心里漾開圈微酸的漣漪。
走到學校門口,陸懿行突然停下:“我去(1)班放書包,你先去天文社?”
“嗯。”她看著他轉身的背影,白襯衫在雨幕里像只展開翅膀的鳥,突然想起什么,“陸懿行!你的包子!”
他拎著的塑料袋破了個洞,肉包正順著縫隙往下掉。陸懿行彎腰去撿時,許嘉言已經跑過去,用自己的紙巾把包子裹起來。“我幫你拿吧。”
“謝謝。”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像觸電般縮回去,耳尖在雨霧里泛著紅。
天文社活動室里,江逾白正趴在桌上畫星圖,鉛筆在紙上劃出流暢的弧線。看見許嘉言進來,他笑著抬起頭:“參數表帶來了?”
“嗯。”她把表遞過去,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學長昨晚沒睡好?”
“可不是嘛,”他打了個哈欠,“去郊外追流星雨,淋了半夜雨,儀器還差點進水。”他翻到參數表的最后一頁,眼睛亮了,“這軌道修正項是你加的?”
“嗯,參考了……參考了書上的公式。”她沒敢說這是陸懿行教的。
“厲害啊,”他拍著她的肩膀笑,“比理論部那幫男生細心多了。對了,今晚去觀測站嗎?我跟老師申請了,讓你跟我們觀測部一起去。”
許嘉言的心跳亂了節拍,剛想找借口拒絕,就看見陸懿行站在門口,手里還拎著那袋包子,目光落在她和江逾白之間,像結了層薄冰。
“陸懿行?你也來送資料?”江逾白站起來,把參數表遞給他,“看看許嘉言加的修正項,是不是比你上次給的更精準?”
陸懿行接過表,指尖在修正項上頓了頓,抬頭時眼里的冰霜化了些:“確實更細。”他看向許嘉言,“你今晚去觀測站?”
“我……”
“她去!”江逾白搶著說,“我剛跟她約好的。”
許嘉言的喉嚨像被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陸懿行的嘴角往下壓了壓,轉身往外走。經過她身邊時,他的聲音很輕:“記得帶外套,山上冷。”
他走后,江逾白拍著她的肩膀笑:“你倆最近走挺近啊,連周明軒都跟我八卦,說陸學神對你不一樣。”
“就是普通同學。”她的手指在參數表上反復摩挲,心里像被雨水泡過,又冷又沉。她不想江逾白誤會她和其他男生有什么關系。
傍晚的觀測站建在城郊的山頂,風卷著松針掠過觀測臺,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許嘉言裹緊外套,看著江逾白調試望遠鏡,鏡片在暮色里閃著冷光。陸懿行來得很晚,背著臺筆記本電腦,走到離他們不遠的角落,獨自架起了設備。
“學長,你不忙學習嗎?馬上要高考了你們”許嘉言忍不住問。
“我已經保送了,”江逾白調著焦距,“南京大學天文學。”他忽然指著天空,然后轉頭對她說:“你想考這個嗎?”
許嘉言楞了一下,他都忘記學長已經被保送了,然后諾諾的說:“我應該是考不上這么厲害的學校。”
西邊的天空掛著顆亮星,像枚被打磨過的鉆石。許嘉言舉起星圖對照,指尖剛碰到“金星”的標注,就聽見陸懿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它的自轉周期比公轉還長,所以在金星上,一天比一年還久。”
她轉過身,看見他站在星光里,白襯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露出清晰的肩胛骨。“你怎么知道我在看金星?”
“你的星圖翻到這一頁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星圖上,鉛筆標注的軌道參數旁,畫著個小小的六分儀,“這個符號挺特別。”
“是我項鏈上的。”她下意識地摸向鎖骨,鏈墜在星光下泛著銀輝。
陸懿行的目光頓了頓,突然說:“六分儀測的是角度,可有時候,眼睛看到的角度會騙人。”他指著金星,“它看起來離月亮很近,其實隔著幾億公里。”
風突然變大,吹亂了她的劉海。許嘉言抬頭時,正撞見他伸手想幫她把劉海別到耳后,指尖在離臉頰兩厘米的地方停住,又收了回去。“山上風大。”他轉過身,耳尖在星光下泛著紅。
后半夜觀測到小行星時,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江逾白調整著望遠鏡,讓大家輪流觀測。輪到許嘉言時,她把眼睛湊到目鏡上,看見顆移動的亮點在星圖里穿行,像顆被上帝隨手拋灑的珍珠。
“這是今年發現的近地小行星,”陸懿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軌道偏心率0.3,近地點離地球只有兩千公里。”
她放下望遠鏡時,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星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鉆,心跳突然像被小行星撞了下,亂了所有頻率。
下山時天已經亮了,晨霧漫過石階,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泡得發虛。江逾白走在最前面,哼著不成調的歌,陸懿行落在最后,手里拎著許嘉言忘在觀測臺的星圖。
“你的。”他把星圖遞過來,上面多了行小字:“小行星軌道已修正,下次觀測時間:周三晚八點。”
“謝謝。”她接過時,指尖再次相觸,這次他沒躲,任由她的溫度留在他的皮膚上。
“數學錯題要是還沒改完,”他突然說,“晚自習我在圖書館等你。”
晨霧里,他的眼睛亮得像剛觀測到的小行星,許嘉言下意識的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想了想說:“算了吧,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陸懿行說,許嘉言也不好再拒絕了。
回到家時,許喵桑正蹲在門口等她,尾巴卷成個毛茸茸的圈。許嘉言把它抱起來,發現貓窩里多了顆亮晶晶的東西——是顆被雨水洗干凈的玻璃珠,在陽光下像顆小太陽。
“是你撿的?”她戳著貓咪的鼻子笑,“跟你一樣可愛。”
許喵桑用頭蹭著她的下巴,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她突然想起陸懿行耳尖的紅暈,想起他筆記本里的笑臉,想起觀測臺上他沒敢碰到的指尖,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突然許嘉言驚的說了一句:“靠!我不是喜歡江逾白嗎,怎么在想其他人?”
或許有些星軌,從一開始就注定要交匯。就像她和陸懿行,明明是兩條平行線,卻因為本《時間簡史》,因為道數學題,因為同一片星空,慢慢向彼此靠近。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許嘉言抱著錯題本走進圖書館。陸懿行坐在靠窗的位置,白襯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面前攤著本《天體演化》,夕陽透過紗窗落在他的側臉,像幅被精心描繪的畫。
“這里。”他朝她招手,聲音在安靜的閱覽區里格外清晰。
她走過去坐下,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是觀測站山上的味道。錯題本剛翻開,就看見他遞過來的筆:“用這個,你的筆沒水了。”
是支黑色水筆,筆桿上貼著個小小的六分儀貼紙,和她的項鏈一模一樣。許嘉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接過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這次兩人都沒躲,任由那道微弱的電流,在彼此的皮膚間悄悄流淌。
窗外的香樟葉還在落,像無數顆墜落的星星。許嘉言低頭看著錯題本上的紅叉,突然覺得那些曾經讓她頭疼的公式,好像也沒那么難了。因為她知道,身邊有個人,正陪著她一起,慢慢解開那些關于數學,關于星空,也關于彼此的謎題。
而這本攤開的錯題本,像個秘密的進度條,正悄悄記錄著,兩顆星星靠近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