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巨門在鐘聲里裂開半指縫隙時，林墨聽見腳下傳來細碎的脆響。

低頭望去，滿地斑駁的命輪碎片正泛著幽藍微光，每一片都映著不同的畫面——有婦人跪在破廟前哭求子嗣，有書生握著斷筆撞向碑林，有穿紅裙的姑娘把同心鎖投進忘川。

“這是...“柳眉兒的劍尖挑起一片碎片，映出的竟是她幼時在山神廟偷吃供果的模樣，“我的...我的過去？“

趙婆婆顫巍巍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撫過一片刻著“陳阿牛“的碎片，那碎片里正映著個挑水夫被命鎖絞碎的畫面：“幽冥城每鎖一人，便剜下命輪一角。

千年了...“她喉間溢出一聲嘆息，“江無涯把整座城的命數，都煉進這外殿了。“

青羽的命火突然明滅兩下，火苗里映出命鑰的影子：“婆婆，命鑰需要溫養。

您留在這里守著它，我們去內殿。“

趙婆婆抬頭時，眼角的皺紋里凝著光：“好。

我這把老骨頭，守東西比打架在行。“她從懷里摸出個藥囊塞給林墨，“小墨，若遇見棘手的命術，把這朱砂粉撒在命源印記上——當年我給你師父配過的。“

林墨接過藥囊時，指尖觸到婆婆掌心的老繭。

他想說些什么，卻被青銅門內涌出的陰風吹得閉了嘴。

那風里裹著鐵銹味，還有種讓后頸發緊的熟悉感。

“等等。“韓無咎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術士的銅鈴在掌心震得發燙，“門內有殺局。“

但林墨已經跨了進去。

那股熟悉的氣息像根冰針，“叮“地扎進他命源印記。

是莫三更。

黑影翻涌的瞬間，林墨看清了七道身影——為首者戴青銅鬼面，影刃在掌心轉成黑月。

正是半月前在忘川邊，用影刃挑斷他命鎖引的刺客頭目。

“逆命者。“莫三更的聲音裹在鬼面里，像兩塊石頭相擊，“江命主說，要剜了你的命源印記，喂給命輪當祭品。“

影刃劃破空氣的尖嘯中，韓無咎的符咒已飛了出去。

黃紙在半空炸成金網，將最近的刺客攔在三步外。

柳眉兒的劍緊跟著刺向左側，卻被另一柄影刃蕩開，火星濺在命輪碎片上，映出她驟緊的眉峰。

林墨握緊命鑰。

命源印記在掌心發燙，可當他試圖引動命主之力時，體內卻像堵了團亂麻——上回震斷命鎖觸須時留下的裂痕，正扯著經脈生疼。

他揮拳砸向襲來的刺客，卻只擦到對方肩甲，反被影刃劃開一道血口。

“林墨！“青羽的命火凝成鎖鏈纏向莫三更，卻被對方反手一刃斬斷。

火焰落在命輪碎片上，映出青羽急紅的眼，“你的命印沒穩！

別硬抗！“

戰斗在方寸間絞成亂麻。

林墨后背抵著石壁，聽著自己急促的喘息，突然聽見左側傳來機關輕響。

是傀儡關節轉動的聲音。

白蕊從陰影里掠出時，像片被風卷起的紙鳶。

她腕間的傀心鎖泛著幽光，十二具木傀儡呈梅花陣散開，其中兩具揮著青銅杵砸向刺客后腰。

莫三更的影刃剛要轉向，卻被一具傀儡用臂骨架住——那臂骨上刻滿鎖魂咒，正滋滋冒著黑煙。

“白蕊！“林墨抹了把臉上的血，看見她鬢角沾著草屑，衣襟上有道新裂的口子，“你怎么...“

“江無涯在命輪核心準備'命轉儀式'。“白蕊的傀儡撞飛一名刺客，她趁機拽著林墨退到韓無咎的符陣邊，“他要把整座城的命數，都轉到自己命格里。

最遲半個時辰，儀式就成了。“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著白蕊眼底的血絲，突然想起她為救自己被命鎖劃傷的后背——原來她根本沒去養傷，而是一路追到了這里。

“都別愣著！“柳眉兒的劍挑飛兩柄影刃，“先解決這些雜兵！“

話音未落，人群里突然響起個蒼老的女聲：“各位林墨且慢動手！“

眾人皆是一怔。

循聲望去，只見霧里走出個灰衣老者，腰間掛著和趙婆婆同款的藥囊，連眼角的痣都生在同一個位置。

“我是趙阿婆的關門弟子，周伯庸。“老者拱了拱手，“江命主說，只要你們交出命鑰，他愿放各位一條生路。“

韓無咎的銅鈴突然劇烈震顫。

術士瞇起眼，盯著老者的命氣——那團本該渾厚的青氣里，竟摻著幾縷妖異的紫：“假的。

趙婆婆的命氣帶藥香，你這股子...是用陰魂捏的吧？“

林墨的命源印記突然發燙。

他想起趙婆婆塞藥囊時說的話，猛地沖過去扣住老者手腕。

老者驚覺不對，剛要掙扎，林墨已用命鑰抵住他咽喉：“說，誰派你來的？“

“別...別動手！“老者的臉瞬間扭曲，鬼面從他頭頂滑落——竟是蕭子然！

冒牌命師的額頭全是冷汗，“江無涯...他說只要我引趙婆婆現身，就解了我身上的命咒！

我...我也是被逼的！“

“所以你裝成她弟子，想騙我們把婆婆交出去？“柳眉兒的劍抵上他后頸，“好狠的計！“

“夠了。“莫三更的影刃突然抵住林墨后心，“把人放了，我讓你們多活半刻。“

林墨能感覺到影刃的寒意透過衣衫滲進皮膚。

他盯著莫三更鬼面下的眼睛——那雙眼沒有焦距，像兩團被線牽著的鬼火。

他突然想起前幾日趙婆婆說的話：“被命術操控的刺客，七情六欲早被抽干了。“

“放了他。“林墨松開手，蕭子然連滾帶爬躲到刺客身后。

莫三更的影刃卻沒有收回，反而壓得更緊，“你以為我會守信？“

“我以為你急著完成任務。“林墨突然側身撞向石壁，影刃擦著他肩膀劃開道深口，卻也讓莫三更露出破綻。

白蕊的傀儡趁機纏住他的手腕，韓無咎的符咒化作金繩捆住他雙腿。

“退！“莫三更暴喝一聲。

剩余的刺客瞬間化作黑影消散，只留下他被捆在符陣中央。

鬼面下傳來低笑：“你們以為贏了？

真正的命戰，才剛——“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突然開始崩解。

黑色霧氣從七竅涌出，眨眼間只剩件空衣落在地上。

林墨捂著流血的肩膀，望著地上的空衣，只覺嘴里發苦。

白蕊遞來帕子，他接過時觸到她掌心的繭——和趙婆婆的很像，都是常年操控傀儡磨出來的。

“去內殿。“白蕊指了指青銅門后的霧氣，“命輪核心在最里面。“

韓無咎卻搖頭。

術士的銅鈴還在輕顫，像是在替誰嘆息：“命輪不是兵器。

它認主，只認愿意把命格捧到它面前的人。“

林墨摸了摸命源印記。

那里還殘留著剛才戰斗時的灼痛，像團燒不盡的火。

他望著白蕊染血的衣襟，柳眉兒發間沾的碎巖，青羽命火里躍動的光——突然明白韓無咎沒說出口的話。

鐘聲再次響起。

這次比之前更沉，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齒輪，正在霧氣深處緩緩咬合。

林墨握緊命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更穩：“那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