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靴底碾過命淵青石板時，掌心的殘卷還帶著余溫。

山風卷著晨露鉆進衣領，他后頸的命源印記微微發(fā)燙，像在提醒他——那些沾著血的紙頁里，藏著比江流的犧牲更沉重的答案。

“小墨！“

趙婆婆的聲音從命火殿檐角垂落的銅鈴后傳來。

老藥師扶著門框直起身，銀發(fā)在風里散成半片雪，眼角的皺紋卻繃得極緊。

她盯著林墨懷里的殘卷，喉結動了動：“那孩子呢......“

“江大哥他犧牲了......“林墨的喉嚨突然哽住。

晨霧里那團黑霧啃噬后背的畫面在眼前閃回，他攥緊殘卷，指節(jié)發(fā)白，“用了禁術。“

韓無咎倚著廊柱咳嗽，袖角的血漬已經洇到肘部。

他抹了把嘴，將殘卷輕輕放在趙婆婆攤開的掌心：“婆婆，勞您看看這東西。“

趙婆婆的手指剛觸到殘卷邊緣，紙頁突然泛起暗紅微光。

她瞳孔驟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是初代命師的血契......“老人顫巍巍翻開，目光掃過“喚醒命主“四字時，整個人突然踉蹌。

韓無咎眼疾手快扶住她，卻見她眼底泛起水光：“當年我?guī)煾刚f過，命淵命火池里沉著命鑰......原來這殘卷，是為了引他來。“

林墨上前半步：“引誰？“

“引命主。“趙婆婆將殘卷按在胸口，抬頭時眼里的渾濁盡褪，“千年前幽冥城那場劫，初代命師以命祭輪，將自己的殘魂封在命軌最深處。

要喚醒他，得用命火池里的命鑰，與你掌心的命源印記共鳴。“

命火殿后的祭壇被晨霧浸得濕漉漉的。

林墨站在池邊，望著下方翻涌的赤金色火焰——那不是普通的火，是初代命師以命源點燃的，能照見命軌的命火。

“把命鑰放上去。“趙婆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墨這才注意到，青羽不知何時立在祭壇另一側，雙手捧著塊半透明的玉玨。

玉玨中心流轉著與他命印同色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星子。

他接過命鑰時，指尖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那痛感順著血脈竄到心臟，仿佛有個沉睡的東西被驚醒了。

林墨深吸口氣，將玉玨輕輕放在祭壇中央。

命火突然騰起三尺高，赤金火焰里浮起細碎的光粒，紛紛揚揚落在玉玨上。

“命印......“趙婆婆的聲音發(fā)顫，“小墨，將手按上去。“

林墨抬起手。

掌心的命源印記此刻亮得刺眼，像要燒穿皮膚。

他咬著牙按下去，玉玨與印記接觸的瞬間，整座祭壇劇烈震顫。

命火池里的火焰突然倒流，在半空凝成一條光鏈，直貫天際。

“轟——“

云層被撕開道裂縫。

林墨抬頭，看見個模糊的身影從光鏈頂端緩緩降下。

那身影穿著褪色的玄色長袍，面容被霧氣籠罩，唯余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盛滿千年滄桑。

“你終于來了......“聲音低沉如雷，震得林墨耳膜發(fā)疼，“我等這一刻，已千年。“

林墨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祭壇。

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混著命火燃燒的噼啪聲。“您是初代命師？“

“我曾是。“虛影抬手，林墨看見他手腕處纏著褪色的紅繩，“現(xiàn)在，我只是個被困在命輪里的殘魂。“虛影的目光穿透霧氣，直刺林墨眉心，“告訴我，你為何要喚醒我？“

林墨喉結動了動。

江流失控前的赤瞳、夜梟嘴角的冷笑、幻境里老者的眼神——這些畫面在他腦海里翻涌。

他握緊拳頭，指節(jié)抵著命印的灼痛讓他清醒：“我要知道，是誰在操控命運。

我要......“他頓了頓，聲音突然穩(wěn)下來，“我不求掌控命運，只求不再被命運操控。“

虛影沉默了。

風卷著命火的灰燼掠過林墨臉頰，他看見虛影的手指在發(fā)抖——那是活了千年的人，才會有的顫抖。“可命運從不由人......“虛影的聲音突然沙啞，“除非你能承受代價。“

話音未落，一道刺目的命光從虛影掌心射出，直貫林墨心脈。

劇痛瞬間淹沒所有感官，林墨眼前一黑，向后栽去。

意識重新回籠時，林墨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片由光組成的空間里。

無數(shù)銀線在頭頂交織，像張巨大的網，又像座由命線編織的宮殿。

宮殿最深處，七道身影分坐七方，每道身影都與他有七分相似，卻又各有不同。

左邊第一個身影突然抬頭。

他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嘴角扯著扭曲的笑：“憤怒，我是你的憤怒。“他的聲音像刮過鐵刃的風，“當年你娘被幽冥人害死，你跪在亂葬崗哭到啞，卻連兇手都找不到——這股火，你壓

了十年。“

林墨后退兩步，喉嚨發(fā)緊。

他想起七歲那年的雨夜，娘的體溫在他懷里漸漸冷去，血浸透了他的小褂。“我......“

“怕了？“第二個身影站起來。

她的身體半透明，臉上還掛著淚痕，“我是恐懼。

你怕同伴死去，怕自己無力保護他們，怕終有一日，你也會變成江流那樣——被命運啃噬的傀儡。“

林墨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想起江流失控前推開他的手，想起那團從后背滲出的黑霧。“不......“

“那你怕什么？“第三個身影突然沖過來。

他的指尖長出尖銳的骨刺，眼底泛著貪婪的光，“我是貪婪。

你想要力量，想要真相，想要所有人都活著——可你敢說，你從未想過用這力量報復？“

骨刺刺破林墨的衣袖，在他手臂上劃出血痕。

劇痛讓他踉蹌，后背撞在冰涼的命線上。

這時，他聽見個溫和的聲音：“別怕，看著我。“

最中間的身影站了起來。

她穿著月白裙衫，眉眼溫柔得像春夜的月光：“我是希望。

他們都是你的一部分，是你藏在心底的情緒碎片。

要融合他們，你得先面對自己。“

林墨抬頭望進她的眼睛。

那里沒有憤怒的灼燒，沒有恐懼的陰云，只有一片讓人心安的暖。

他深吸口氣，轉向憤怒的身影：“我娘的仇，我會用命來討。

但不是靠失控的憤怒，是靠清醒的刀刃。“

憤怒的身影一怔，突然笑了。

他的身體開始崩解，化作點點金光融入林墨體內。

林墨感覺有團火在胸腔里燒起來，卻不再灼痛，而是像冬日里的暖爐。

“該我了。“恐懼的身影走上前。

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林墨的手背：“你怕失去，但你要知道，他們選擇站在你身邊，不是因為你能保護他們，是因為你值得。“

林墨想起沈玉娘在他犯錯時遞來的藥，白蕊在他猶豫時握緊的手，韓無咎咳著血也要護他周全的背影。

他眼眶發(fā)熱：“我知道。“

恐懼的身影笑了，化作星光鉆進他心口。

林墨突然明白，害怕失去，是因為他太珍惜。

貪婪的身影還站在原地。

他盯著林墨，骨刺漸漸縮回掌心：“你真的不想要力量？“

“我想要的，是用力量保護該保護的人。“林墨直視他的眼睛，“不是被力量吞噬。“

貪婪的身影仰天長笑，笑聲里帶著釋然。

他的身體散作光粒，融入林墨命源印記。

林墨感覺有股熱流從腳底升起，直貫天靈蓋。

接下來是孤獨、悔恨、仇恨。

林墨在孤獨的記憶里看見自己蹲在藥鋪后巷的影子，在悔恨的記憶里想起沒能救下的小乞兒，在仇恨的記憶里看見幽冥人屠村時的刀光。

每一次融合，他都感覺自己更完整了些，像塊碎裂的玉，終于拼回了原樣。

最后，他站在希望面前。

月白裙衫的身影微笑著，抬手撫過他的眉心：“你做得很好。“

“是你們讓我明白......“林墨望著她逐漸消散的身體，喉嚨發(fā)緊，“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希望的身影化作光雨，落進林墨命源印記。

下一刻，他眼前的光網突然劇烈震顫，無數(shù)命線像活過來般竄動，最終匯聚成道光柱，將他托向空中。

林墨猛然睜眼。

命淵上空響起命輪運轉的轟鳴，他的命源印記散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輝，仿佛與天地相連。

遠處的命罰之柱開始顫動，七道命光自天而降，精準命中七根命柱。

“現(xiàn)在......“林墨望著東方，那里有座被黑霧籠罩的城——幽冥城，“讓我們來改寫這場命運。“

話音未落，整座幽冥城的命軌突然劇烈震蕩。

空中的命線像被扯斷的琴弦，紛紛崩裂。

城中心的幽冥殿里，江無涯正捏著杯茶，茶盞突然在他掌心炸裂。

他抬頭望向命淵方向，瞳孔驟縮：“命主......覺醒了？“

山風卷著命火的余溫掠過林墨發(fā)梢。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還殘留著希望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