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外的灰霧翻涌得更厲害了。

林墨懷里的白蕊輕咳一聲，血珠濺在他衣襟上，像朵未開全的紅梅。

他這才驚覺自己掌心還攥著命鑰碎片，剛才的震蕩讓碎片邊緣割破了虎口，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從地宮外涌進來的風卷走——那風里裹著哭嚎。

“是西市的方向。“沈玉娘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她扶著坍塌的石墻站起，發間銀簪歪了半寸，卻仍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命線亂了。“

林墨抬頭。

透過裂開的穹頂，他看見原本隱在霧中的飛檐上，無數半透明的絲線正在瘋狂抽搐。

有根猩紅的命線突然繃斷，“啪“地炸成星芒，墜向下方街道。

遠處傳來女人的尖叫：“我家柱子的命盤！

他的命盤變成了老婦的壽數！“

“是命格錯亂。“白蕊撐著他的肩膀坐直，腕間傀心鎖的金鏈還在微微發燙，“幽冥城的命線系統......徹底崩了。“

急促的腳步聲從地宮入口處炸開。

林墨立刻將白蕊往陰影里帶，沈玉娘已抄起案幾上的斷劍橫在身前。

來者的衣甲相撞聲很熟悉——是獵魂隊的玄鐵鱗甲。

“林墨！“為首的高壯男子舉著火把，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陸長風奉命拿人！“

林墨認出這是白蕊提過的舊識陸長風。

陸長風的臉在火光下泛著鐵青色，瞳孔因憤怒而縮成針尖：“三日前東巷的阿婆魂魄離體，今早西市的孩童突然長出白發，方才南墻根的乞兒身上竟爬出了官印命紋！

你說，不是你們動了命輪，這些亂子從何而來？“

白蕊想開口，被林墨按住手腕。

他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溫度——她在強忍鎖印帶來的灼痛。“陸隊長，我們也是被卷進來的。“他盡量放柔聲音，“江無涯才是......“

“住口！“陸長風的刀“噌“地出鞘，“我不管誰是幕后！

現在全城都在傳，逆命者毀了幽冥的定數！

你當我獵魂隊是擺設？“

沈玉娘突然拽了拽林墨的衣袖。

她的指尖沾著命符灰燼——方才她悄悄捏碎了懷里的感應符。“走。“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命源印記在發熱，這里不能久留。“

林墨咬牙。

他背起白蕊，沈玉娘扯下帷幕裹住三人，借著陰影往地宮后墻退去。

陸長風的喝令聲被甩在身后，混著獵魂隊的腳步聲，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心口——他能理解陸長風的憤怒。

若他是守城人，見慣了命線有序的幽冥城突然成了亂局，怕也會把所有外來者當禍根。

廢棄命坊的霉味撞進鼻腔時，林墨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白蕊在他背上動了動：“放我下來。“她的臉白得像紙，卻還是撐著墻站得筆直，“我能走。“

“先處理傷口。“沈玉娘從懷里摸出藥囊，火折子“噌“地亮起。

昏黃的光里，林墨這才看清她發間的血——不知是剛才的石屑崩的，還是之前的傷。

命鑰碎片突然在他掌心震顫。

林墨低頭，碎片竟緩緩浮起，表面流轉的金光映在墻上，投出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有輪廓：寬袖命袍，手持長筆，站在云端般的高臺上，筆尖點處，無數光點如星雨墜落。

“這是......“韓無咎的聲音突然從角落傳來。

眾人驚覺這位神秘術士不知何時倚在梁上，此時正垂眸盯著那影子，喉結動了動，“命鑰的第一任持有者。

傳說中最早掌握命源之力的人，他曾站在幽冥最高的命塔上，為眾生書寫初始命盤。“

林墨感覺后頸發寒。

碎片的震顫越來越劇烈，幾乎要掙脫他的掌控。“你早知道？“他盯著韓無咎，“你說你是江湖術士，可你連千年傳說都......“

“噓。“韓無咎突然抬手。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鳴——但那聲音太尖，像極了某種暗號。

沈玉娘的命符灰燼突然無風自動，在半空聚成箭頭，指向西北方。

“江無涯的人來了。“她的手指掐進掌心，“莫三更和魏九淵。“

林墨背起白蕊的動作頓住。

莫三更是刺客頭目，魏九淵是原命理宗師，這兩人聯手......他看向柳眉兒——方才突圍時這姑娘一直沉默，此刻正握著劍站在窗邊，劍身突然發出嗡鳴。

“你的劍......“白蕊指著柳眉兒的劍鞘。

林墨這才發現，劍紋上的暗金紋路正隨著命鑰碎片的光脈跳動，“和命鑰共鳴了？“

柳眉兒的手一抖。

她抽出半寸劍刃，寒光映得她眼尾的血漬更艷：“我師父說過，這劍是用命塔基石煉的。

他還說......“她突然閉了嘴，指腹擦過劍紋，像在摩挲某種記憶。

“先撤。“韓無咎從梁上躍下，拋給林墨一包藥粉，“魏九淵要用命鏡回溯追蹤，這粉能亂了他的術。“他轉身時，林墨瞥見他腰間掛著半塊玉牌，紋路竟與命鑰碎片上的暗紋有幾分相似

。

夜更深了。

林墨一行人貓在染坊后的廢井里，頭頂傳來巡城衛的腳步聲。

白蕊的鎖印終于涼了，卻開始泛青——鎖靈在透支力量。

沈玉娘給她敷藥時輕聲道：“再撐兩個時辰，等月過中天......“

“等等。“柳眉兒突然按住林墨的手腕。

她的指尖很涼，卻帶著奇異的熱度，“你背后。“

林墨轉頭。

命鑰碎片不知何時貼在他后心，金光透過布料，在墻上投出更清晰的影像：那持命筆的男子轉身了，面容與林墨有七分相似！

“這不可能......“韓無咎的聲音發顫，他伸手觸碰那影子，卻穿過了墻面，“命鑰在認主......“

“轟——“

井外突然炸開巨響。

林墨被氣浪掀得撞在井壁上，抬頭便見魏九淵站在月光里，命鏡浮在他身側，鏡面映出林墨等人的位置。“找到你們了。“魏九淵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交出命鑰，或許能留全尸。“

莫三更從另一側的房檐躍下，短刃上的毒光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林墨將白蕊推給沈玉娘，抽出腰間的短刀——他的傷還沒好，方才又背了她一路，此刻連舉刀都在發抖。

“林墨！“柳眉兒的劍吟劃破夜色。

她揮劍斬開莫三更的短刃，劍身與命鑰碎片的共鳴突然變得尖銳，“去命塔！

命鑰在指引方向！“

魏九淵的命鏡突然爆發出強光。

林墨眼前一花，無數命線纏上他的腳踝——是命術！

他踉蹌著摔倒，抬頭正撞進魏九淵的視線：“你以為逆了命輪就能掌控命運？

我讓你看看，真正的改命是什么！“

命線勒進林墨的皮肉。

他痛得幾乎昏過去，卻在意識模糊前觸到后心的命源印記——那枚一直蟄伏的印記突然發燙，像團燒紅的鐵。

眼前閃過碎片般的畫面：他站在燃燒的命塔前，身后是無數半透明的身影，他們的命線正從他掌心的命鑰里涌出，重新編織成更堅韌的光網。

“審判命運......“林墨喃喃。

他的指尖滲出金光，輕輕一扯，纏在腳踝的命線竟像腐繩般斷裂。

魏九淵的命鏡“咔“地出現裂痕，他震驚地抬頭：“你......你覺醒了命源之力？“

命鑰碎片突然從林墨后心飛出。

它懸在半空，吸收著四周斷裂的命線，那些原本混亂的絲線像找到了歸處，蜂擁著鉆進碎片，竟在金光中拼出第二塊碎片！

“命鑰從未真正碎裂。“韓無咎不知何時站到林墨身側，望著那兩塊碎片，聲音輕得像嘆息，“它只是在等......“

“宿主。“林墨接完這句話。

他感覺有什么從記憶深處蘇醒，那些碎片里的陌生意識突然變得清晰——是千年前那位持命筆的男子，他在說：“該回命塔了，逆命者。“

遠處，幽冥城最高處的命塔在灰霧中若隱若現。

林墨望著那座被傳為“幽冥命數之源“的建筑，突然想起方才命源覺醒時看到的畫面：命塔頂端的火，正燒穿層層命線，露出塔內更深的秘密。

“走。“他撿起地上的短刀，看向同伴們染血的臉，“去命塔。“

沈玉娘將藥囊系緊，白蕊的鎖印重新泛起金光，柳眉兒的劍鳴里多了幾分清越，韓無咎摸著腰間的半塊玉牌笑了——那笑里有幾分釋然，幾分悲壯。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命塔頂端，有雙眼睛正透過破碎的命鏡注視著這一切。

江無涯捏碎鏡中林墨的影像，指尖滲出血來：“想進命塔？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活著走完那三百級命劫臺階。“

夜風卷起林墨的衣擺。

他望著命塔方向，感覺命源印記在發燙，命鑰碎片在震顫，連柳眉兒的劍紋都在共鳴——所有線索都指向那座被灰霧籠罩的塔，指向塔內藏了千年的，關于命運最本質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