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侍郎的官靴碾過灑掃局青石板時,蘇檀正蹲在后院老槐樹下。
她聽見前院傳來摔茶盞的脆響,指甲掐進掌心——昨日裴硯將藏寶圖塞回她袖中時,她便連夜把圖藏進了老槐樹洞里。
那洞窄得很,得用細鐵絲勾著才能取出,尋常人搜屋時根本不會抬頭看樹杈。
“都給老子翻!
床板掀開,被褥扯開!“徐侍郎的嗓門震得窗紙簌簌響,“那小蹄子藏了不該藏的東西,找不出來你們全去浣衣局洗馬桶!“
灑掃局的宮娥們跪了一地,小竹縮在最末,眼尾掃過蘇檀的方向。
蘇檀正盯著自己沾了泥的鞋尖,喉間逸出點抽噎:“徐大人饒命...奴婢就是個掃糞坑的,哪見過什么圖啊...“尾音發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半柱香后,徐侍郎踹開最后一只破木箱,箱底的舊抹布飛起來,糊了他一臉灰。
他扯下抹布摔在地上,錦緞官服沾了泥點子:“廢物!
連個宮娥都看不住!“轉身時瞥見蘇檀,眼睛一瞇,“你,過來!“
蘇檀抖著膝蓋爬起來,衣襟沾了草屑:“大人...奴婢真沒...“
“閉嘴!“徐侍郎抬手要扇,腕子卻被人攥住。
劉太醫不知何時站在廊下,手里捏著藥箱:“徐大人這是要對宮娥動私刑?
尚宮局的規矩,外臣不得擅自動后宮人?!八Φ脺睾停腹潊s掐得徐侍郎腕骨生疼。
徐侍郎臉色漲紅,甩開手時官帽歪了:“劉太醫倒是護短!“又狠狠瞪蘇檀一眼,“算你走運!“拂袖而去時踢翻了腳邊的瓦罐,陶片飛濺,擦過蘇檀腳面。
她垂眸盯著腳邊的碎陶,耳尖動了動——徐侍郎的腳步聲漸遠,卻有另一串極輕的鞋履聲跟了上去。
她抬眼,正看見小竹貓著腰溜出院門,青布裙角掃過地上的水洼。
“蘇檀。“劉太醫壓低聲音,“殿下讓我提醒你,申時三刻去尚宮局報道。“
蘇檀點頭,余光瞥見小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指尖悄悄勾住袖中地圖的折痕——這小丫頭,昨日擦地時連抹布都擰不凈,今日倒能跟得這么穩。
尚宮局賬房比灑掃局亮堂十倍。
蘇檀推開門,霉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整面墻的木架上堆著賬冊,最頂層那本的封皮泛著茶褐色,像被人反復摩挲過。
她搬來木凳踩上去,指尖剛碰到那本冊子,封皮突然滑落半頁——是朵用金箔貼的并蒂蓮,邊緣有些許焦痕。
她心跳漏了一拍:玉寧夫人的私印,正是并蒂蓮。
“小蘇宮娥?“門外傳來掌事的聲音,“劉太醫送藥來了?!?
蘇檀迅速將賬冊塞回原處,轉身時已換上呆愣愣的笑:“謝掌事姐姐。“
劉太醫的藥箱擱在案上,銅鎖“咔嗒“打開。
蘇檀借著遞茶的動作,將一本賬冊壓在藥匣底部,指尖在匣底敲了三下——這是她昨夜用算盤珠子刻的暗號,每串數字對應不同頁數。
“勞煩太醫幫奴婢帶給殿下。“她聲音輕得像蚊蠅,“就說...這是奴婢新算的月錢賬?!?
劉太醫垂眸裝藥,眼尾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知道了?!?
夜漏初上時,東宮偏殿的門簾被風掀起一角。
蘇檀跪在軟墊上,望著裴硯案頭那本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賬冊——她藏在數字里的暗碼被解了,第二頁的批注上,用朱筆圈著“御花園東側,老梅樹“。
“你竟能從一堆爛賬里看出門道?“裴硯的指節抵著下頜,眼底浮著興味,“上個月尚宮局的人查了半個月,只說'數目對不上'?!?
蘇檀低頭絞著帕子:“奴婢不過是個會看賬的螻蟻。“帕子上的金線刺得手背發癢,“但若有人肯教我識字斷句...或許能替殿下看清前人留下的謎題。“
殿內靜了片刻。
裴硯忽然笑出聲,起身繞過案幾,站到她面前:“你倒是會提條件。“他屈指敲了敲她額頭,“想知道什么?“
蘇檀抬眼,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的光:“奴婢想活命,更想查明...原身入宮前收到那封匿名信的真正來源?!?
裴硯的笑意漸收,目光落在她攥緊的帕子上——金線繡的是“平安“二字,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市井婦人的手作。
他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好,那你便做我的賬上軍師?!?
他轉身從暗格里取出一卷黃絹,展開時是尚宮局的通行腰牌:“即日起,你可自由出入各司賬房,任何人不得阻攔?!?
蘇檀接過腰牌,觸感沉得驚人。
她望著裴硯映在燭火里的側影,忽然想起前世算錯賬被主管罵哭時,同事悄悄塞給她的奶糖——甜得發膩,卻讓人想再嘗一口。
第二日卯時,尚宮局炸開了鍋。
“張掌事被貶去灑掃局了!“小桃端著茶盤撞開賬房門,“說是查她管的月錢賬,少了三百兩銀子!“
蘇檀正低頭核對著玉寧夫人的舊賬,筆尖頓住:“少了三百兩?“
“可不是!“小桃壓低聲音,“聽說三皇子殿下親自遞的折子,皇上看了賬冊氣得拍桌子!“她湊近蘇檀耳邊,“我今早看見張掌事了,那身綢緞衣裳全換成粗布的,臉都白得像紙...“
蘇檀垂眸盯著賬冊上的數字——張掌事每月從灑掃局扣二十兩月錢,十年下來正好是二百四十兩。
她昨日在劉太醫藥箱里塞的,正是這十年的明細。
“蘇宮娥?“小桃推了推她,“你發什么呆?“
蘇檀抬頭笑:“我在想...這月錢該怎么算才對。“
日頭移過窗欞時,賬房里只剩蘇檀一人。
她正翻著玉寧夫人的陪嫁賬,忽聞身后有響動。
轉身時,正看見小竹踮腳去夠頂層的木架,指尖幾乎要碰到那本帶并蒂蓮的賬冊。
“小竹?“蘇檀放輕聲音,“你怎么進來了?“
小竹猛地回頭,發簪上的銀花晃得人眼花。
她強笑著:“我...我給姐姐送茶。“手卻悄悄往袖中縮。
蘇檀盯著她藏在袖中的半把剪刀,心跳陡然加快。
她剛要開口,窗外傳來衣袂破空聲——三道黑影從屋檐躍下,將賬房圍了個嚴實。
小竹臉色驟變,后退時撞翻了案上的墨汁。
黑墨順著桌沿滴在地上,像朵正在盛開的惡之花。
為首的暗衛掀開面巾,正是裴硯身邊的“青雀“:“蘇姑娘,殿下說...該收網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