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悅珊喜歡鏡頭對準她時的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就仿佛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人們圍繞著她，注視著她，欣賞著她，渴望著她。她擺一擺手，人們便雙眼睜大，她撩一撩發，人們便屏息凝神，她咬一咬嘴唇，抖一抖肩帶，人們便呼吸急促，她幾乎能想象得到他們此時正在做什么，或即將做什么。

看她的觀眾里，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男人。

她喜歡男人，哦，不，她喜歡男人喜歡她。

她對著鏡頭微笑，水汪汪的眼睛也跟著笑，她有一雙桃花眼，四周略帶粉暈，笑起來像月牙一樣下彎，眼睛黑白并不分明，給人一種似醉非醉的朦朧感。

她的眼神嫵媚誘惑，仿佛能勾人心魄。

當她這樣一笑，那些男人們就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他們干裂的嘴唇張開，心跳開始加速。她保持著這樣的笑容，將臉緩慢靠向鏡頭，當她的臉和鏡頭近在咫尺時，她會對著鏡頭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然后說上一句。

“哥哥，喜歡妹妹的話，麻煩點贊、關注、送花哦。”

往往在這時候，那些男人的手會快速動起來，點贊和送花也會絡繹不絕。

看著屏幕上的觀眾數字在上升，小心心特效在飄動，花朵在飛舞，有時還會有跑車、火箭、豪宅等特大驚喜，她就禁不住心花怒放，表情會更豐富，眼神會更嫵媚，動作會更妖嬈，呼吸也會跌宕起伏，好讓他們徹底釋放。

她讓他們過癮，他們才會不吝點贊和打賞。

公開鏡頭前畢竟不能太過放肆，她已被封禁過很多次，深知尺度的極限在哪，當直播間的觀眾對她的這一套勾魂術產生審美疲勞后，她會說。

“哥哥，歡迎加入vip福利群哦，只需十元解鎖，絕對物超所值。”

vip群里有定制的大尺度視頻，還有機會抽取一對一專屬直播。

晚上十一點，她已經連續直播了四個小時，有點累了，而且也到了給vip群發福利的時候，她對著鏡頭微笑、親吻、告別、戀戀不舍。

關掉直播，她立刻對著旁邊的垃圾桶吐了一口唾沫，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點燃一支煙，將椅子往后靠，雙腿抬到桌上，腳掌正對著屏幕。

“真是一幫臭屌絲。”她一邊吐煙圈，一邊咒罵，“連免費的點贊都不愿意給，就想著白嫖老娘，還要讓老娘坐深蹲，我深蹲你老母！”

將煙頭碾滅在煙灰缸里，她用手機自拍，將衣服拉下去，露出圓潤的肩頭，豐滿的胸脯若隱若現，又對準大腿，展示雪白的肌膚，然后發進了vip群里。

很快，群里便熱鬧了起來，都是些下流言語，她沒理會。

等了十分鐘，連線視頻響起，有粉絲付費一對一聊天。

她等的就是這個，一次聊天，需付費二百，有大尺度交流和擦邊軀體展示。

對方是一名大學生，在宿舍里，有些靦腆，她略施技巧，便將對方撩撥的欲罷不能，從對方熾熱的眼睛里，她能看出那種強烈的渴望。這種時刻，她往往會心生享受和優越，覺得自己很有價值，很漂亮，很性感。

晚上十二點，vip群沉寂了，她點了份燒烤外賣，看著賬號下的粉絲數，今晚的粉絲只增加了三十個，目前是二十五萬出頭，這二十五萬里，活躍粉絲也就三四千，最近兩個月，新增每況愈下，打賞金額和付費會員也都在減少。

距離成為腰部達人只差五萬粉，但這五萬，卻仿似遙不可及。

刷數據會被重點監管，萬一被清理僵尸粉，得不償失。

是大環境不行了嗎，還是直播行業已是紅海一片？

她想起了前幾天上網課時，“峰峰老師”對她的忠告。

“作為一個漂亮女人，這兩年，是你改變命運的最后機會。”

還有兩年，她就三十歲了，她深知三十歲是女人的一道坎。

但改變命運，或者說抓住這最后的機會，是需要投入資金的。

她看了看少得可憐的存款，又看了看數個網貸賬單，一陣心煩意亂。

從多年前，她就有了超前消費的習慣，一直以貸養貸，幾無存款。

微信好友“炒糖豆”給她發來一條晚安消息，此前發了幾條，她都沒回。這是她的備胎男友，一起吃過兩次飯，逛過一次街，人很老實，牽手都是她主動的，她甚至都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因為他恰好是她的粉絲，前前后后打賞了不少錢，又恰好在這座城市，兩人陰差陽錯之下便見面了。

他說他喜歡她，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種備胎男友多一個少一個的，無所謂。

燒烤終于送來了，她盤腿坐在沙發上，邊啃肉邊喝酒邊抱怨，她明明備注了要冰啤酒，送來的卻是常溫的，烤翅也沒有烤爛糊，就像這每天的直播一樣，開播前心懷期待，下播時心灰意冷，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

兩瓶啤酒下去，暈乎的感覺來了，她晃到床上，趴下就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啪”地一聲震響驚醒，仿似什么東西爆裂了。

她坐起身子，睜大恐慌的眼睛掃視四周，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了，三天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她下床檢查，窗戶關著，房門反鎖，洗手間和床底都沒見異常，用簾子隔開的直播區域也一切如常。

正疑惑間，衣柜內傳來輕微聲響。

她走過去，側耳傾聽，里面窸窸窣窣的，像是吃東西的聲音。

她拿起拖把，將柜門緩緩打開，里面掛滿了衣服，她后撤一步，將拖把伸進去撥弄，歪著脖子，借著燈光觀察，沒見人，但沒見動物之類的。

聲音停止了，但當她關上柜門后，聲音又出現了。

是老鼠在偷吃東西，或在抓撓木板嗎？

她不敢進衣柜里面找，又怕將老鼠放出來之后到處亂竄。

她打開通訊錄，想找朋友來幫忙，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合適的，她來這座城市才三個月，沒認識幾個人，最后，她想起了備胎男友“炒糖豆”。

凌晨三點半，她撥打了“炒糖豆”的微信語音，很快就被接聽。

“喂……”炒糖豆聲音含糊，顯然剛醒。

“你現在方便嗎，能不能來我家一趟。”

“去你家？干什么……”

“你來了我再告訴你，緊急！”

“好，你等我。對了，你住哪？”

“保利鑫城公寓，601號房，速度！”

二十分鐘后，敲門聲響起，她打開門，將氣喘吁吁的“炒糖豆”一把拽進屋內，將她聽到異響聲的整個過程說了一遍。“炒糖豆”聽完后，讓她站到床上，他拿了一個塑料袋，一只平底鞋，打開手機照明，鉆進了衣柜里。

五分鐘后，炒糖豆鉆出衣柜，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什么都沒有。”炒糖豆搖搖頭，然后將所有衣服抱出來，放在沙發上，能看見衣柜里面干干凈凈，沒有雜物，沒有孔洞，沒有破裂痕跡。

“這怎么可能……”她感到難以置信。

炒糖豆搓著下巴，在屋內轉了一圈，這是一間單身公寓，客廳和臥室連著，他將角角落落、床上床下全部檢查一遍，沒見任何異常。

“要不……今晚先住酒店？”炒糖豆建議。

她搖了搖頭，住酒店一來沒錢，二來她上周剛續了房租。

“你今晚能陪我一起睡嗎。”

“啊……”

“你睡沙發，我睡床。”

“行……”

“炒糖豆，你相信我嗎？”

“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當然相信。”

“那就行，睡覺吧。”

她爬到床上，米黃色的拖鞋側翻，一只兔耳朵被壓彎了。

她拽緊被子，長吁一口氣，剛閉上雙眼，卻聽炒糖豆說。

“你是不是不記得我真名了？”

她沒說話，她確實不記得了。

“我叫陳駿，耳東陳，駿馬的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