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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回 響

1985年的春天,上海圖書館地下資料室的玻璃窗上蒙著層薄霧,將外面的喧囂輕輕隔開。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樟腦味和舊紙張特有的陳舊氣息,那味道混在一起,像封存了半個世紀的時光,一呼吸就能觸到過往的痕跡。陳默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鏡架已經有些變形,是蘇念前幾天剛用膠布纏過的。他指尖捏著一雙白手套,慢慢戴上,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手里這本剛從民間征集來的相冊,封皮是暗紅色的硬殼,邊角已經磨損,露出里面的牛皮紙,封面上燙金的“紀念”二字早已斑駁,卻依舊透著當年的鄭重。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相冊,指尖觸到泛黃的內頁時,忽然頓了頓——灰塵在從天窗漏下的陽光里飛舞,像無數細碎的螢火蟲,而當他看清第一頁的照片時,戴著手套的手指還是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外公,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在旁邊整理標簽的小雨察覺到異樣,放下手里的馬克筆,小跑到他身邊,仰著小臉湊過來看。小雨今年十一歲,扎著兩個羊角辮,辮子上的紅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兩只跳躍的小火苗。

陳默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像被釘在了照片上——那是1943年的外灘,匯豐銀行門前的石獅子依舊威嚴,幾個年輕人穿著長衫、西裝,看似隨意地站在一起合影,臉上帶著笑,可只有陳默知道,那笑容背后藏著怎樣的緊張與警惕。那是地下黨聯絡組的一次秘密會議,每個人的站位、手勢,都是提前約定好的信號。照片邊緣,一個穿著淺灰色長衫的年輕人側身而立,眉眼間還帶著幾分青澀,卻挺直了脊背,正是當年二十出頭的自己。

“這是……外公年輕時候?”小雨睜大眼睛,小手指著照片上的人,聲音里滿是驚訝,“外公那時候好瘦啊,跟現在一點都不一樣!”

陳默深吸一口氣,胸腔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酸又暖。他點了點頭,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自己的身影,仿佛能摸到當年長衫的布料:“那時候我才二十出頭,比你媽媽現在還要年輕。那時候的上海,到處都是眼線,出門都得提著心。”

他繼續翻動相冊,每一頁都像一把生銹的鑰匙,輕輕一轉,就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有偽裝成商業聚會的秘密會議,照片里的人舉著酒杯,眼神卻在快速交流;有街頭巷尾的暗號點,一家看似普通的煙雜店,柜臺上的火柴盒擺放方向,就是“安全”的信號;甚至還有幾張銷毀前的軍統文件照片,紙張邊緣還留著燒焦的痕跡,那是當年他們冒險拍下的,為的是留下敵人的罪證。這些影像,記錄了那段危機四伏卻又充滿信念的歲月,每一張背后,都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當翻到中間一頁時,陳默的手突然停住了,連呼吸都忘了。一張泛黃的照片里,他正拉著黃包車,車座上坐著個穿藍布旗袍的女子,眉眼溫柔,手腕上戴著一只銀鐲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是蘇念。照片的背景是霞飛路,路邊的法國梧桐剛抽出新芽,黃包車的車輪碾過石板路,連痕跡都清晰可見。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小字,用鋼筆寫著:“1948年春,‘銀鐲’與‘鷹眼’交接情報于霞飛路。”

“這就是外婆和外公!”小雨興奮地跳了起來,小手指著照片上的蘇念,“外婆那時候好漂亮啊,比現在還漂亮!那個銀鐲子,跟外婆現在戴的一樣!”

陳默的視線瞬間模糊了,老花鏡上蒙了層水汽。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他仿佛又聞到了那個春天上海街頭的氣息——梧桐花的清香、黃包車帆布的霉味、遠處咖啡館飄來的咖啡香,還有蘇念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他仿佛聽到了黃包車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咯吱”聲,感受到了手心握著車把的力道,還有那份緊張與期待交織的心情。那天,蘇念要傳遞的是敵軍的城防圖,藏在銀鐲子的夾層里,那是他們提前改裝好的,外人根本看不出來。

“外公,你怎么哭了?”小雨察覺到他的異樣,小聲問道,小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陳默這才意識到淚水已經滑過皺紋縱橫的臉頰,滴在了白手套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摘下眼鏡,用袖口輕輕擦了擦眼睛,聲音有些沙啞:“沒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老朋友,想起了那時候的事。”那些事,他以為自己已經記不清了,可看到照片的瞬間,所有的細節都清晰得像昨天剛發生。

小雨懂事地不再追問,只是輕輕握住了外公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小小的,卻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陳默感受到小孫女手心的溫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像春日的陽光融化了殘雪。他重新戴上眼鏡,繼續翻看相冊,一邊翻,一邊給小雨講述每張照片背后的故事,聲音溫和,卻帶著歲月的重量。

“這個人叫老周,是我們的報務員,”他指著一張照片上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眼神里滿是懷念,“他手很巧,能把電臺藏在收音機里,敵人查了好幾次都沒發現。后來他被特務抓住了,在監獄里受了很多苦,卻一句話都沒說,最后犧牲了……”

“這張是在法租界的安全屋拍的,”他又翻到一頁,照片里是一間小小的閣樓,擺著一張木桌、兩把椅子,“我們在這里傳遞過很多重要情報,有時候為了等消息,要在閣樓里待上好幾天,只能吃干饅頭、喝涼水。有一次,特務在樓下搜查,我們就在閣樓上屏住呼吸,聽著樓下的腳步聲,每一秒都像一個小時那么長……”

“看這個招牌,‘福隆商行’,”他指著照片上的店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是我們用來掩護的聯絡站,老板是個老黨員,姓王,大家都叫他王掌柜。他表面上是做茶葉生意的,實際上一直在幫我們傳遞消息。有一次,我帶著情報去商行,剛進門就看到特務在里面盤問,王掌柜急中生智,說我是他的遠房侄子,來買茶葉的,才把我混過去……”

小雨聽得入神,小嘴巴微微張著,眼睛里滿是好奇與敬佩。聽到危險處,她會緊張地抓住外公的胳膊,小手攥得緊緊的;聽到有驚無險的情節,她又會松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好險好險”;聽到勝利的消息,她還會開心地拍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外公,你們當時害怕嗎?”小雨突然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認真,不像平時那樣嘰嘰喳喳。

陳默愣了一下,目光飄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黑暗與炮火。他沉思片刻,輕輕點了點頭:“當然害怕。特務的追捕、敵人的酷刑、隨時可能到來的犧牲,怎么會不害怕呢?但有些事,即使害怕也必須去做。因為我們知道,我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更多人的安穩,為了讓你們這些孩子能在和平的日子里長大。”

“就像超級英雄那樣?”小雨眼睛一亮,興奮地問道——她前幾天剛看了一部關于超級英雄的電影,覺得英雄就是無所畏懼、拯救世界的人。

陳默笑了,摸了摸小雨的頭,眼神里滿是溫柔:“不,我們不是英雄,只是普通人。我們也會害怕,也會想家,也會疼。只是我們知道,有些責任必須扛起來,有些信念必須堅守。我們做的,只是普通人應該做的事。”

整理完相冊,已經是下午了。陳默合上相冊,輕輕放在桌上,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他看著這本承載了太多記憶的相冊,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今年是抗戰勝利四十周年,圖書館要舉辦相關的展覽,這本相冊里的照片,都是珍貴的歷史資料,一定要讓更多人看到。他當即決定,將相冊推薦給展覽籌備組。

圖書館的領導看過后,果然非常重視,立刻安排專人對相冊進行保護和修復——有的照片邊角破損,需要用特殊的膠水小心粘補;有的照片顏色褪色,需要用專業的設備進行色彩還原。領導拍著陳默的肩說:“老陳,你又為展覽立了大功!這些照片太珍貴了,能讓年輕人更直觀地了解那段歷史。”

回家的路上,小雨異常安靜,不像平時那樣蹦蹦跳跳地說個不停。她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小手緊緊抱著陳默的腰,小腦袋靠在他的背上。直到快到家門口,她才小聲開口:“外公,我能把外婆銀鐲子的故事講給同學們聽嗎?我想讓他們知道,外婆也是‘英雄’。”

陳默停下自行車,回頭看著小雨,她的眼睛里滿是期待。他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當然可以。故事就是要講出來,才能一直流傳下去。你外婆聽到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晚飯時,陳默把相冊帶回家,放在餐桌上。蘇念端著菜從廚房出來,看到相冊,愣了一下:“這是……哪里來的?”

“今天從民間征集來的,里面有我們當年的照片。”陳默笑著說,翻開相冊,找到那張黃包車的照片,遞到蘇念面前。

蘇念放下手里的菜盤,湊過來看。當她看到照片上的自己和陳默時,手腕上的銀鐲子輕輕顫動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叮”聲。她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仿佛回到了那個春天的霞飛路。

“沒想到還有人拍下了這個,”蘇念輕聲說,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的銀鐲子,“那天我們傳遞的是城防圖吧?我記得當時你還說,那是最關鍵的一次任務。”

陳默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回憶的笑容:“是啊,差點被巡邏的警察發現。幸好你機靈,假裝是我妻子生病,要去醫院,還把提前準備好的退燒藥拿給警察看,才把他們糊弄過去。那時候我還捏了把汗,生怕出什么差錯。”

小雨坐在旁邊,聽得眼睛都直了,她看著蘇念,崇拜地說:“外婆,你當時害怕嗎?警察那么兇,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怎么辦?”

蘇念微笑著搖了搖頭,拿起手腕上的銀鐲子,輕輕摩挲著:“沒時間害怕。那時候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情報送出去,不能辜負組織的信任,不能讓前面犧牲的同志白白付出。只要能完成任務,就算有危險,也值得。”

那天晚上,小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她的腦子里全是外公外婆的故事,全是照片里的場景。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盒彩筆,坐在書桌前,認真地畫了起來——畫里,外公穿著長衫,用力拉著黃包車,外婆坐在車上,嘴角帶著微笑,手腕上的銀鐲子閃閃發光,在陽光下像一顆小星星。畫完后,她在下面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我的外公外婆是英雄,他們最厲害!”

第二天是周六,天剛亮,小雨就背著書包跑到外公外婆家,用力敲門:“外公!外婆!我來了!”

陳默和蘇念剛起床,聽到敲門聲,趕緊去開門。小雨沖進屋里,一把拉住陳默的手,興奮地說:“外公,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就講你和外婆怎么認識的,好不好?”

陳默笑著點點頭,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相冊——這是家里的私人收藏,封皮是棕色的,里面夾著他和蘇念從年輕到現在的照片。他翻開相冊,指著一張黑白照片說:“這是我和你外婆第一次見面時的照片,那時候我們都在做秘密工作,是組織安排我們對接的。第一次見她,我就覺得這個姑娘很勇敢,一點都不怯場。”

照片里,蘇念穿著淺藍色的學生裝,扎著馬尾辮,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和陳默說著什么,臉上帶著堅定的神情。小雨仔細看著照片,又看了看現在的蘇念,笑著說:“外婆那時候好年輕啊,跟我現在的老師一樣漂亮!”

蘇念被她逗笑了,坐在旁邊,拿起手腕上的銀鐲子,對小雨說:“你不是一直問這個銀鐲子的來歷嗎?今天外婆就跟你說說。”

小雨立刻湊過去,眼睛瞪得大大的。蘇念取下銀鐲子,放在小雨手心——銀鐲子已經有些氧化,表面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澤,摸起來涼涼的,很光滑。“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蘇念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帶著一絲懷念,“她是個醫生,抗戰的時候,在后方的醫院里救助過很多傷員。那時候條件很苦,沒有足夠的藥品,沒有干凈的繃帶,她就自己上山采草藥,用開水煮布條當繃帶。有一次,醫院被敵人轟炸,她為了救一個傷員,差點被炸到,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很長的疤。”

“那曾外祖母后來呢?”小雨小聲問道,手心緊緊握著銀鐲子,生怕掉了。

“她在抗戰勝利的前一年,因為勞累過度,病倒了,”蘇念的聲音有些低沉,“臨走前,她把這個銀鐲子交給我,說這鐲子不僅是首飾,更是一種信念。她希望我能帶著這個信念,一直走下去,直到看到光明。”

“什么信念?”小雨抬頭看著蘇念,眼神里滿是疑惑。

“永不放棄的信念,”蘇念的聲音輕柔卻堅定,像春日里的微風,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無論遇到多么艱難的事情,無論身處多么黑暗的環境,都要相信,光明終會到來。只要不放棄,就一定能等到勝利的那一天。”

小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心地撫摸著銀鐲上細膩的花紋。忽然,她發現銀鐲的內圈刻著幾個小小的字,因為氧化,有些模糊。她把銀鐲子湊到臺燈下,仔細看了看,問道:“外婆,這里有字!‘持此心,光明至’,這是什么意思呀?”

陳默湊過來看了看,笑著解釋道:“這是你曾外祖母刻上去的。意思是只要保持著堅定的信念,不忘記自己的初心,光明就一定會到來。你曾外祖母就是憑著這個信念,在那么艱苦的環境下,堅持救助傷員,從來沒有放棄過。”

小雨把銀鐲子舉起來,對著臺燈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鐲子有點大,滑到了小臂上,卻依舊閃閃發光。她學著蘇念的樣子,輕輕摩挲著鐲子,小聲說:“我也要有這個信念,以后遇到困難,我就看看這個鐲子,就不害怕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小雨對家族歷史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每個周末,她都會準時跑到外公外婆家“上課”。陳默不僅給她講當年的故事,還教她認一些簡單的老字——那些字是當年文件上常見的,有的筆畫復雜,小雨學得很認真,在本子上一遍遍地寫;蘇念則教她唱幾首當年的革命歌曲,《黃河大合唱》《松花江上》,小雨學得很快,雖然有些歌詞不懂意思,卻唱得格外認真,小小的聲音里滿是堅定。

一個雨天的下午,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著玻璃窗,發出“滴答”的聲響。小雨坐在沙發上,看著一本關于抗戰歷史的書,書里有一張照片,是幾個戰士在戰壕里作戰的場景,身上滿是泥土,卻依舊拿著槍,眼神堅定。小雨看了很久,突然抬頭問陳默:“外公,你身上有傷疤嗎?我看電影里的英雄都有傷疤,是打仗的時候留下的。”

陳默愣了一下,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戰場。他緩緩卷起左袖,露出手臂上一道長長的疤痕——那道疤痕已經有些淡化,卻依舊清晰可見,像一條長長的蟲子,爬在他的胳膊上。“這是當年保護一位同志的時候蹭的,”他輕聲說,“那時候,敵人在后面追,我們要穿過一條小巷,巷子里有很多碎玻璃和石頭,我為了掩護他,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胳膊被碎玻璃劃了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但幸好,他安全轉移了,情報也送出去了。”

小雨輕輕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觸摸那道疤痕,小臉上寫滿了敬畏:“外公,當時一定很疼吧?流了很多血,你哭了嗎?”

陳默放下袖子,笑了笑,摸了摸小雨的頭:“疼啊,怎么會不疼?當時流了很多血,衣服都染紅了。但我沒哭,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哭,我還要保護同志,還要完成任務。現在早就不疼了,這道疤痕,就像一個紀念,提醒我當年的日子,提醒我不能忘記那些犧牲的同志。”

這時,蘇念端著一盤切好的蘋果進來,腕上的銀鐲與盤子相碰,發出清脆的“叮鈴”聲。小雨聽到聲音,突然眼睛一亮,指著蘇念的銀鐲子說:“外婆的鐲子也會說話!它剛才說‘不怕不怕’!就像在安慰我一樣!”

童言無忌,卻一下子道破了銀鐲子背后的意義。陳默與蘇念相視而笑,眼中都有淚光閃動——這只銀鐲子,不僅承載了蘇念母親的信念,也見證了他們的歲月,現在,又成了小孫女的精神寄托。它確實會“說話”,說的是永不放棄的信念,說的是跨越歲月的堅守。

隨著抗戰勝利四十周年展覽日期的臨近,陳默越來越忙碌。他不僅要協助展覽籌備組整理展品,篩選適合展出的史料,還要撰寫每一件展品的說明文字——從泛黃的家書到磨損的勛章,從秘密傳遞情報的工具到日軍暴行的證詞,每一件展品背后的故事,他都要準確地記錄下來,確保觀眾能讀懂其中的重量。

小雨成了他的小助手,每天放學后就跑到圖書館,幫他整理標簽,把寫好的說明文字貼在對應的展品卡片上。她還學著用毛筆寫展品編號,雖然筆畫歪歪扭扭,卻寫得格外認真,寫完后還會舉起來給陳默看:“外公,你看我寫得好不好?下次展覽的編號,都讓我來寫吧!”

陳默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里滿是欣慰,笑著點頭:“好,以后展覽的編號,都交給你負責。我們小雨真是越來越能干了。”

一天傍晚,圖書館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陳默和小雨還在整理展品。小雨看著手里的一張老照片,突然問道:“外公,為什么這個展覽這么重要啊?我們老師說,歷史已經過去了,不用總是提。”

陳默放下手里的筆,走到小雨身邊,蹲下來,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因為記憶很容易消失啊。時間過得很快,很多年以后,知道那段歷史的人會越來越少,如果我們不通過展覽、不通過故事把這段歷史記下來,告訴后人,那么那些犧牲的同志、那些艱苦的歲月,就可能被遺忘。而如果我們忘記了歷史,就可能重蹈覆轍,忘記今天的安穩日子是怎么來的。”

小雨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可是,我們班有些同學說,老故事不好聽,不如動畫片好看。他們都不喜歡聽這些。”

“那是因為我們沒有把故事講好,”陳默微笑著說,拿起桌上的銀鐲子——那是蘇念特意帶來,準備放在展覽上的,“你看這個銀鐲子,它看起來只是一件普通的首飾,但是當我們知道它背后的故事——你曾外祖母用它傳遞信念,你外婆用它藏過情報,它就不再是一件普通的鐲子了。它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能告訴我們當年的人們是怎么堅持下來的。歷史不是枯燥的數字和日期,是活生生的人和事,是我們身邊這些老物件背后的故事。只要把故事講好了,大家就會喜歡聽,就會記住。”

小雨點點頭,把銀鐲子捧在手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小聲說:“那我以后要把外公外婆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讓他們都知道這個銀鐲子的故事,知道那段歷史。”

展覽開幕那天,天氣格外好,陽光明媚,微風和煦。陳默的整個家族都來了——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還有小雨的小伙伴們,大家都想來看看陳默和蘇念的故事,看看那些珍貴的歷史展品。

陳默穿著多年未穿的深色中山裝,衣服已經有些舊了,卻依舊平整,是蘇念前幾天特意熨燙過的。蘇念則換上了她最珍視的那件藏青色旗袍,旗袍的領口和袖口有些磨損,卻依舊透著當年的優雅,她手腕上的銀鐲子擦得閃閃發亮,在陽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小雨穿著紅色的連衣裙,手腕上戴著蘇念特意給她打的縮小版銀鐲子,興奮地在展廳里跑來跑去,一會兒拉著小伙伴看相冊,一會兒指著銀鐲子講故事。

在展廳中央的特別展柜前,一家人駐足良久。展柜里陳列著那本珍貴的相冊,正好翻到黃包車那一頁,照片里的陳默和蘇念清晰可見;旁邊擺放著蘇念捐贈的銀鐲子,鐲子旁邊放著小雨畫的那幅畫——畫里的黃包車、銀鐲子,充滿了童真,卻格外動人。展柜旁的說明牌上,寫著一行醒目的字:“信念的傳承——一個普通家庭的抗戰故事”。

許多參觀者在這個展柜前駐足,有的白發蒼蒼的老人,看著照片和銀鐲子,忍不住擦拭著眼角,嘴里念叨著“當年就是這樣啊”;有的年輕父母,指著展品給孩子講解,告訴他們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還有些年輕人,拿出筆記本,認真地記錄著展品說明,眼神里滿是敬佩。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在照片前站了很久,久久沒有離開。他戴著一副老花鏡,仔細看著照片上的每一個人,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陳默身上,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他慢慢走到陳默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同志,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當年法租界聯絡站的小鄭啊!那時候你負責傳遞情報,我給你望風,我們還一起在王掌柜的商行里待過好幾天!”

陳默愣了一下,仔細端詳著對方的面容——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太多痕跡,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輪廓。記憶突然涌上心頭,他想起了那個總是穿著短褂、眼神機靈的小鄭,想起了他們一起在商行里等待消息的日子,想起了他們一起躲過特務搜查的驚險。

“小鄭!你是小鄭!”陳默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聲音都有些顫抖,“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這么多年了,你還好嗎?當年聯絡站分開后,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還以為……”

“我還好,”小鄭也很激動,眼眶通紅,“當年分開后,我去了北方,繼續做組織安排的工作。后來定居在了那里,這次是特意來上海看展覽的,沒想到能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兩位老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周圍的人紛紛鼓掌,有的甚至落下了眼淚。小雨驚訝地看著這一幕,拉著蘇念的手說:“外婆,原來外公的老朋友還在啊!這也太神奇了!”

蘇念笑著點頭,眼里也滿是欣慰:“是啊,沒想到這么多年了,還能再見面。這就是歷史的緣分吧,只要我們還記得,總會有重逢的一天。”

展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參觀,不少媒體還專門來采訪陳默和蘇念,聽他們講述當年的故事。圖書館決定,將那本相冊和銀鐲子永久收藏在特藏室里,讓更多人能看到這段歷史,記住這段歷史。

在捐贈儀式上,小雨作為家庭代表發言。雖然只有十一歲,她卻一點都不怯場,站在臺上,手里緊緊握著那個縮小版的銀鐲子,聲音清脆而堅定:

“我外婆說,這個銀鐲子不只是一件首飾,里面裝著很多人的勇氣和希望。我外公說,歷史不是枯燥的數字,是活生生的故事。我希望以后的人們看到這個銀鐲子,看到這本相冊,能記住那些為了今天的美好生活付出過努力的人們,能記住他們的信念,把這種信念一直傳下去。”

臺下,陳默緊緊握著蘇念的手,兩人眼中都閃著欣慰的淚光。他們知道,銀鐲子的故事不會就此結束,歷史的記憶也不會就此消失——它會通過小雨,通過更多像小雨一樣的年輕人,一直流傳下去,成為永不磨滅的信念。

儀式結束后,一家人在圖書館門前合影。陽光正好,灑在每個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小雨站在外公外婆中間,手腕上的銀鐲子閃閃發光,與蘇念腕上的銀鐲子遙相呼應。照片里,每個人都笑著,笑容里滿是幸福與堅定。

回家的路上,小雨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突然想起什么,小聲問陳默:“外公,你以前日記里寫的‘系統’,是什么呀?是不是很厲害的東西,能幫你完成任務?”

陳默猛地停下自行車,驚訝地回頭看著小雨——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日記里的內容,包括蘇念。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是屬于他一個人的記憶。

“你怎么知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神里滿是疑惑。

小雨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說:“我上次在你房間里找本子,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記,就看了一點點……外公,那個‘系統’真的存在過嗎?它是不是像魔法一樣?”

陳默沉默了很久,看著小雨好奇的眼神,最終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有些事情,就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吧。重要的不是有沒有‘系統’,而是我們心里的信念,是我們為了信念付出的努力。你說對嗎?”

小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鄭重地做了個封口的手勢:“我知道了!這是我們的小秘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晚上,陳默獨自站在陽臺上,望著上海的夜景。遠處的外灘燈火輝煌,黃浦江面上的游船閃爍著燈光,整個城市都沉浸在和平與安寧之中。四十年過去了,這座城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黑暗的歲月早已遠去,但那些記憶卻依然鮮活,像刻在骨子里一樣,從未忘記。

蘇念走出來,為他披上一件外衣,輕聲說:“在想什么呢?這么晚了還不睡覺。”

陳默握住妻子的手,指了指遠處的燈火,輕聲道:“在想那些年,想那些事,想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如果他們能看到現在的上海,看到現在的日子,一定會很高興吧。”

蘇念靠在他的肩上,腕上的銀鐲在夜色中泛著微光:“他們會看到的。他們活在我們的記憶里,活在這些老物件里,活在每一個記得他們的人心里。這就夠了。”

是啊,陳默心想,記憶或許會隨著時間褪色,那些曾經的痛苦與艱難或許會被慢慢淡忘,但信念和精神卻可以通過一個個銀鐲子、一段段故事、一代代人,永遠傳承下去。就像黃浦江水,奔流不息,永遠向前;就像外灘的燈火,歷經風雨,卻依舊明亮。

遠處,外灘的鐘聲敲響了,悠長的鐘聲回蕩在夜空中,像是在訴說著這座城市的過去,也像是在祝福著這座城市的未來。新時代的上海正在書寫新的故事,而那些老故事,那些關于信念、關于堅守、關于傳承的故事,也會在新的語境中,獲得永恒的生命。

陳默輕輕擁住蘇念,兩個白發蒼蒼的身影在陽臺上依偎著,如同這座城市一樣,歷經風雨卻依然堅定。而在屋里,小雨正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腕上的銀鐲子,小聲練習著今天學到的詞:“信念……傳承……”

銀鐲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夜色中回蕩,仿佛在回應著這個夜晚,回應著這座城市的過去與未來,也回應著那些永不磨滅的記憶與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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