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夜色如墨，荒野上驟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嘶嚎聲。
那些游蕩的活死人從陰暗處爬出，渾濁的眼球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它們失去了視覺，卻對聲響異常敏感——干枯的耳朵不時抽動，捕捉著黑夜中最細微的動靜。
這些行尸走肉漫無目的地在雪原上游蕩，像一群饑餓的豺狼。當風(fēng)聲送來活物的氣息時，它們便會突然暴起，以驚人的速度撲向聲源。
某個村落里，最先察覺異樣的老狗剛發(fā)出半聲吠叫，就被潮水般涌來的尸群淹沒。木窗碎裂的聲響、孩童的哭喊、絕望的慘叫......最終都化作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隨著每一個被吞噬的生命，尸潮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膨脹。它們像瘟疫般蔓延，所過之處只余森森白骨。
此刻，這支死亡大軍正循著本能，朝著遼陽城的方向蠕動前進。月光下，無數(shù)蒼白的手臂如枯枝般擺動，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
晨曦微露，梁心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里衣。他下意識摸向枕邊的佩刀，直到看清熟悉的雕花床頂，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
“來人。“他啞著嗓子喚道。
外間立刻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春蘭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福身行禮：“老爺醒了？奴婢這就伺候您更衣。“
梁心掀開錦被起身，春蘭已捧著熨燙平整的棉布直裰候在一旁。這丫頭確實伶俐，不過片刻便為他系好最后一根衣帶。
院中石階上，親兵早備好了銅盆熱水。梁心掬起一捧水拍在臉上，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正擦拭時，王玉貞提著食盒匆匆而來：“新蒸的羊肉包子，老爺趁熱...“
梁心隨手抓起個包子咬了一口，“玉貞，府上飯食以后都要節(jié)儉，敢浪費貪墨的，斬。“他盯著妻子驟然蒼白的臉色，聲音放柔卻更顯凝重：“亂世當用重典，這些規(guī)矩...你要親自盯著。“
王玉貞攥緊帕子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卻鄭重地福身應(yīng)下：“妾身明白。“
梁心三兩口吃完幾個包子，立即命人召集眾將議事。
前廳內(nèi)，他目光如炬地掃過在座諸將：“如今情勢，想必諸位都已心知肚明，不必我贅言了吧？“
周承信霍然起身，抱拳行禮：“千戶大人明鑒！卑職愿誓死追隨，絕無二心！“
其余幾位百戶也紛紛起身，齊聲應(yīng)和：“愿為大人效死！“
“好！“梁心微微頷首，示意眾人落座，“既然諸位信得過梁某，那我就直言不諱了。“他手指輕叩案幾，“這些怪物來勢洶洶，數(shù)量不明，我等不能貿(mào)然行動。“
頓了頓，他繼續(xù)道：“況且遼陽方面情況未明，朝廷反應(yīng)更是難以預(yù)料。當務(wù)之急...“梁心目光一凜，“是固守待援，保全實力。“
“大人高見！“周承信不失時機地奉承道。其余將領(lǐng)也連連點頭，廳內(nèi)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梁心目光在眾人臉上緩緩掃過，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些往日里各懷心思的部下，此刻眼中閃爍的光芒倒是出奇的一致——那是求生的渴望。
“諸位且聽仔細了。“他手指輕叩案幾，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這些死而復(fù)生的怪物，雖有人形卻已失了人性。它們不知疲倦，不畏傷痛，即便斷了雙腿也會爬著咬人。“
廳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梁心注意到周承信臉色一白，而李百戶的喉結(jié)明顯滾動了一下。
“這些怪物雖兇殘，卻有個致命的弱點——“他突然拔高音量，“就在腦袋上！“
他猛地拍案：“記住！凡是被咬傷者...必須立即斬首！這不是殘忍——“聲音突然放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而是最大的仁慈。“
周承信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大人...“趙百戶聲音發(fā)顫，“若是...若是自己的親人被咬...“
梁心眼神一厲：“那就更要親手了結(jié)！“他環(huán)視眾人，“難道你們想讓至親變成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樣？“
廳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梁心知道，這番話已經(jīng)像釘子一樣，深深釘進了每個人的心里。
“大人明鑒！“周承信此刻聽梁心說得如此詳盡且狠辣果決，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他霍然起身，這次是真心實意地單膝跪地，“卑職等愿聽大人差遣！“
其余幾位百戶見狀，也紛紛離座跪拜。
梁心嘴角微揚。他等的就是這個時刻——這些往日里各有盤算的部下，此刻終于認清形勢。
“都起來吧。“梁心手指輕叩案幾，沉聲問道：“周副千戶，本官離堡期間，堡民們共伐得多少原木？“
周承信立即起身，抱拳回稟：“回大人話，共伐得合抱粗的原木一千二百余根。原本還能再多伐些...“他聲音微頓，面露難色，“只是前兩日林中出現(xiàn)怪物，死了幾名堡民，卑職為穩(wěn)妥起見，只得暫停伐木。“
“嗯。“梁心微微頷首，“這些木料要盡快處理。待開春后...“他手指在案幾上劃了個圈，“我們要在堡外再筑一道城寨。“
周承信聞言眼前一亮：“大人高見！有了外城，永甸堡就更安全了。“他忽然壓低聲音，“只是...那些怪物...“
梁心冷笑一聲：“所以更要抓緊時間。傳令下去，明日恢復(fù)伐木，加派兵馬護衛(wèi)。“他手指重重敲在案幾上，“記住，每根原木都要用桐油浸泡，將來筑城時才能經(jīng)久耐用。“
梁心緩緩起身：“諸位，眼下我們要做的有三件大事。“他豎起第一根手指，“其一，全堡物資統(tǒng)一調(diào)配。糧草乃命脈所在，斷糧之日，便是城破之時！“
周承信面露憂色，低聲道：“大人明鑒。只是軍戶們向來奸滑，怕是不會好好配合。“
“不愿？“梁心冷笑一聲，眼中寒光乍現(xiàn)，“我自會曉以利害。若還有人不識時務(wù)，那就請他們出城自謀生路！“
廳內(nèi)溫度驟降，寒蟬若噤。
梁心豎起第二根手指：“其二，武器調(diào)配需謹慎。這些怪物終究是血肉之軀，憑我永甸堅城，弓箭火器當用在刀刃上！“
周承信等人不約而同點頭。
“最后...“梁心目光如刀掃過每個人，“值此危難之際，若還有人敢窩里斗...“他突然抓起案上茶盞，重重摔在地上，瓷片四濺，“猶如此盞！“
“卑職絕不敢有二心，天地可鑒吶！“周承信單膝跪地，聲音發(fā)顫。其余百戶紛紛效仿，額頭抵地。
梁心負手而立，嘴角微揚：“好！有諸位同心，那我就放心了。“
“現(xiàn)在召集所有軍戶校場集合。“
……
當軍戶們聞訊趕來時，校場上已是一片嘈雜。
這些軍漢們，像受驚的羊群，眼中滿是惶恐。他們一見到梁心的身影，頓時騷動起來：
“大人！那些怪物太可怕了，我們該怎么辦吶！”
“大人，我們還是趕緊向遼陽求救吧！”
“大人，我這還有錢，賣我點糧食吧。”
幾個百戶厲聲呵斥，也難以壓住喧嘩。
梁心穩(wěn)步登上高臺，抬手一揮，校場瞬間鴉雀無聲。數(shù)百雙眼睛緊盯著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諸位弟兄！“梁心的聲音如洪鐘般在寒風(fēng)中炸響，“今日召集諸位，就是要說說怎么應(yīng)對城外的怪物！“
他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張面孔，“即日起，永甸堡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一禁私藏傷者，二禁夜間喧嘩，三禁擅離職守！違者斬！”
臺下眾人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
“各家存糧，悉數(shù)上繳！“梁心突然提高聲調(diào)，“由千戶府統(tǒng)一調(diào)配！“
這句話像火星濺入油鍋，軍戶們頓時騷動起來。
但梁心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nèi)鐗嫳撸?
“不愿上繳者，自便！“他冷笑一聲，“待糧盡之時，莫說買糧，就是跪著求，本官也一粒不給！“
校場上死一般寂靜，只有寒風(fēng)呼嘯而過。
“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梁心猛地拔出佩刀，寒光映著眾人慘白的臉，“誰敢壞我大事——“刀鋒劃過，斬斷旗桿上垂落的繩索，“猶如此繩！“
梁心這一刀斬斷了所有人的僥幸。寒光閃過，校場上數(shù)百軍戶齊齊打了個寒顫，連呼吸都為之一滯。幾個原本想要爭辯的老軍戶，此刻也默默低下了頭。
“登記造冊！“梁心收刀入鞘，聲音冷峻。早已候命的家丁們立即抬出案桌，擺開筆墨。
軍戶們只能回去拿糧。
人群中，老軍戶趙鐵柱死死攥著糧袋，指節(jié)發(fā)白。他身旁的兒子低聲道：“爹，交了吧...“老人長嘆一聲，顫抖著解開了系了三道死結(jié)的袋口。
登記處前很快排起長龍。有人交出一袋發(fā)霉的陳米，有人捧出半壇腌菜，還有人拖著哭鬧的婆娘，硬是從她懷里奪出藏著的半袋粗鹽。負責(zé)登記的文書運筆如飛，將每一粒糧食都記錄在冊。
梁心負手而立，冷眼旁觀。
他知道，這些軍戶交出的不僅是口糧，更是最后的退路。
從此刻起，他們的性命就徹底系在了永甸堡這艘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