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后一抹殘光被鋸齒狀的山峰割裂,鐵銹色的暮靄從山谷底部升騰而起,將整片山林染成凝血般的暗紅。
梁大勇單膝跪在一塊風化的石灰巖旁,骨節粗大的手指捏著一柄短匕,刀刃在青灰的巖面上刮出細碎的石屑。
“絆線綁好就行,一定系緊了鈴鐺。“
他頭也不抬地說道,聲音像是砂紙摩擦般粗糲。
匕首突然調轉方向,刀柄重重砸在木楔頂端,“咚“的一聲悶響,楔子深深咬進巖縫。
麻繩繃緊的瞬間,系在末端的銅鈴發出清越的顫音,驚起灌木叢里棲息的夜梟,撲棱棱的振翅聲在山谷里蕩出老遠。
衛所兵李石頭踉蹌著跑來,懷里三枚地雷隨著他的步伐相互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這些鑄鐵殺器形如倒扣的陶碗,頂部的壓力觸發裝置泛著光。
“勇、勇哥...“李石頭喘得厲害,喉結上下滾動,“東面山道都系好鈴鐺了...“他抬手抹了把臉,汗水和泥土混成污濁的泥漿,“就是南面斷崖還差...“
梁大勇突然抬手。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瞬間凝固。
老兵孫鐵柱正要埋設的絆線懸在半空,汗珠順著他的鼻尖滴落在枯葉上,發出“嗒“的輕響。
他聞到了山風中送來的腐臭。
不是糞便或死魚的腥臭,而是血肉徹底腐敗后特有的甜膩氣息,混合著某種詭異的草藥味——就像瘟疫爆發時焚尸爐里飄出的味道。
梁大勇的鼻腔黏膜火辣辣地疼,這味道讓他想起昨夜的廝殺。
“來不及了。“
他抓起地雷的動作像是抓起一塊燒紅的炭,拇指無意識地摩挲過觸發裝置的金屬片。
那些精心設計的鋸齒紋路在他指腹留下細微的壓痕。
孫鐵柱立刻會意。
老兵布滿老繭的手指翻飛如蝶,將地雷像布棋子般擺在山徑最狹窄處。
“動作快點!“梁大勇突然低吼。
他看到李石頭正要擰開最后一枚地雷的保險栓,“留兩個給斷后!“
暮色漸濃。
第一縷夜風掠過山脊,吹得銅鈴輕輕搖曳。
叮叮當當的聲響中,遠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有什么東西正穿過灌木叢,而且不止一個。
梁大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嘗到了鐵銹味。
“撤!快撤!“
梁大勇的吼聲在山谷中炸響,驚起一群寒鴉。
正在枯樹上系鈴鐺的王麻子渾身一抖,手中的紅綢布條像條血蛇般滑落。
他慌亂中抓住樹枝,腐朽的樹皮在掌心碎裂,整個人險些栽下來。
“勇爺!“夜不收張二狗連滾帶爬地從巖坡滑下,布甲上掛滿蒼耳,活像只刺猬。
他喉嚨里擠出嘶啞的喊聲:“百步外!黑壓壓一片!“手指在脖頸處瘋狂比劃著喪尸撕咬的動作。
梁大勇眼中寒光一閃,再也顧不得還沒有布置完的鈴鐺,直接將地雷丟在地上就翻身上馬。
“上馬,快走!“
士兵們頓時炸了窩。
李石頭被絆了個趔趄,靴尖撞上一枚地雷,鑄鐵外殼在卵石上滾動的“咕嚕“聲讓他瞬間血色盡褪。
好在地雷沒有爆炸。
梁大勇一把揪住他的后領,像甩麻袋般將人扔上馬背。
鞍橋上的銅釘刮破了李石頭的褲子,他卻渾然不覺。
“駕!“
梁大勇躍上戰馬的瞬間,余光瞥見第一個喪尸已經轉過山坳。
那是個穿著破爛棉襖的男性喪尸,左腿只剩下森森白骨,卻以詭異的協調性快速奔跑。腐爛的面皮耷拉著,露出下面泛黃的顴骨。
當它空洞的眼窩對上梁大勇時,枯樹上的銅鈴突然瘋狂搖擺起來。
叮鈴——
清脆的鈴音像是死亡的倒計時。
轟!
第一枚地雷炸響的瞬間,梁大勇的耳膜像被鋼針貫穿。
沖擊波掀起的碎石如霰彈般四射,最近的一顆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火辣辣的疼。
他伏低身子,幾乎貼在馬鬃上,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轟轟轟!
接二連三的爆炸將山谷變成煉獄。燃燒的殘肢像煙花般四散飛濺,一截掛著碎肉的手臂“啪“地砸在李石頭背上,嚇得他慘叫出聲。
梁大勇根本不敢回頭,只是拼命抽打戰馬。
鞭梢在空氣中抽出爆響,馬臀上很快浮現出道道血痕。
當馬隊終于沖出谷口時,整條山徑已成火海。
烈焰中,燃燒的喪尸像人形火炬般扭動,掛在荊棘叢上的殘肢隨風搖晃,宛如一串串可怖的燈籠。
梁大勇摸了摸腰間剩下的兩枚地雷,這些本該布在斷崖的殺器,現在成了他們回堡路上的保命符。
“走官道!“他啞著嗓子下令。
戰馬揚起的塵土中,隱約可見更多蹣跚的身影正從四面八方向著山谷匯聚。
梁大勇回頭看了一眼,如釋重負。
他帶著人馬疾馳回堡,馬蹄在官道上揚起滾滾煙塵。抵達永甸堡時,夕陽已沉下大半,城頭開始點起火把。
他匆匆入城穿過校場,鎧甲上的血跡和塵土都來不及清理,直奔千戶府復命。
剛到府門前廊,就遇上了王玉貞。
她看到梁大勇這副模樣,眉頭微蹙:“大勇,你這是怎么回事?“
梁大勇抱拳行禮,鐵甲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回主母,屬下有軍情稟報。“
王玉貞看了眼天色,輕嘆道:“老爺剛歇下不到一個時辰。“
她示意侍女端來茶水,“他兩天一夜沒合眼,若不是十萬火急之事,不如稍后再報?“
梁大勇猶豫片刻。想起千戶大人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確實需要休息。況且喪尸暫時被山谷內的響動吸引,晚些匯報也無妨。
“屬下明白。“他接過茶水一飲而盡,“那就有勞主母,待大人醒來再傳喚屬下。“
王玉貞點點頭,吩咐下人帶梁大勇去廂房更衣休息。
天色完全暗下來時,梁心突然驚醒。
雖然身體仍疲憊不堪,但心中記掛著喪尸動向,再也無法安睡。
他揉了揉太陽穴,喚來親兵:“我睡著的時候,可有發生什么事情?“
他的聲音里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神態卻已恢復了往日的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