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端起面前那杯澄澈的二鍋頭,沒有立刻喝。
想起穿越過來后的種種經歷,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桌邊的每一個人:罵罵咧咧但手藝絕頂的王磊,沉默寡言卻鏡頭穩如磐石的傅杰,沉穩如山、聲音如尺的李超,還有那個趴在桌上、為他忙前忙后毫無怨言的死黨李力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冰冰身上,兩人相視一笑。
“哥幾個,”曹煜開口了,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壓過了王磊的唾沫橫飛。
王磊一愣,停下了揮舞的手臂,看向他。傅杰也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抬起頭。
李超放下毛豆,眼神專注。
連李力熊都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
“這杯酒,”曹煜舉著杯子,眼神灼灼:
“不敬天不敬地,就敬咱們自己!敬咱們這幫從防空洞那口‘活棺材’里爬出來的——硬骨頭!”
“說得好!”王磊第一個響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也把李力熊徹底拍醒了:
“敬硬骨頭!干了!”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仰頭就灌。
“干!”傅杰也舉起了杯,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干杯。”李超沉穩地舉杯。
“干!必須干!”李力熊揉著眼睛,抓起酒杯。
范兵兵也笑著端起了自己的飲料杯:“恭喜你們殺青!”
叮叮當當!幾只杯子碰在一起,透明的液體晃蕩著,映著每個人疲憊卻發光的臉。
曹煜一口悶掉杯中辛辣的液體,那股灼燒感從喉嚨直沖胃里,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暢快。
他放下杯子,沒坐下,反而撐著桌子,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更加熾熱地掃視著王磊、傅杰和李超。
“這一個月,”曹煜的聲音帶著一種酒后的坦誠和激動:
“咱們在哪兒?防空洞!那是什么地方?耗子窩!咱們靠什么?靠蹭來的膠片尾料,靠王哥你從舊貨市場淘換來的破燈,靠杰哥你當寶貝疙瘩一樣伺候的老機器,靠超哥你那套快磨禿嚕皮的家伙什兒!”
他頓了頓,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敬佩和感激:
“可就是靠著這些破爛玩意兒,靠著咱們這幾個人!咱們他媽把《活埋》拍完了!拍出來了!張老師說‘有點意思’!連韓三爺都驚動了!”
這是系主任王瑞有一次探班告訴他的。
提到韓三平,王磊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傅杰的呼吸也急促了幾分,李超也微微坐直了身體。李力熊更是激動地又拍了一下桌子。
“為什么能成?!”曹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因為你們!王哥!你那燈打的,不是光,是刀!是錐子!把那種窒息感、那種絕望,直接捅進觀眾心窩子里!沒你那手‘玩硬的玩真的’的功夫,這片子就瞎了一半!”
王磊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但胸膛明顯挺了起來,咧著嘴灌了口酒掩飾。
“杰哥!”曹煜轉向傅杰,眼神熱切:
“你那鏡頭穩得,我躺棺材里都覺得踏實!你捕捉到的那些細微的表情變化,那些肌肉的顫抖,眼神里的光一點點熄滅的過程……那是真正的電影語言!是能戳人的東西!沒你這雙眼睛和這雙手,我演死在里面也白搭!”
傅杰的臉更紅了,他沒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手指下意識地又摸了摸放在腿上的鏡頭蓋。
“超哥!”曹煜最后看向李超:
“你收的聲音,不是背景音!是角色的心跳!是環境的呼吸!是棺材板擠壓的呻吟!是能把人拽進那個黑暗棺材里的鉤子!這片子最后能不能讓人喘不過氣,你那一半功勞!”
李超沉穩地笑了笑,舉起酒杯向曹煜示意了一下:
“應該的。”
曹煜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身體站得更直,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鎖定三人:
“所以!今天!在這兒!我曹煜,代表‘鼎天工作室’,正式邀請三位大哥——王磊!傅杰!李超!加入我們!”
他從身后那個磨損的導演包里,掏出三份打印合同,鄭重其事地放在桌上,推到三人面前。
這是他拍戲期間抽空打印的
“條件,還是那條件!地方,還是北影廠邊上那小破院子!”曹煜的聲音坦誠得近乎赤裸:
“基本工資,只能保證餓不死!但我曹煜今天拍著胸脯保證:
第一,在鼎天,你們就是各自領域的老大!怎么干,你們說了算!我曹煜絕不瞎指揮!”
“第二,活兒,咱們一起找!一起拼!《活埋》就是敲門磚!韓三爺那邊有風聲,這就是機會!咱們綁一塊兒,專啃那種別人不敢啃、啃不動的硬骨頭!玩別人玩不了的真東西!”
“第三,賺了錢,工作室賺一塊,就有你們的一份!我曹煜要是敢虧待兄弟,天打雷劈!”
他指著那份簡陋的合同,眼神坦蕩而熾熱:
“
我知道,這跟那些大組開出的條件比,就是個屁!是空手套白狼!是畫大餅!”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誠懇,甚至帶著一絲懇求:
“
但我請三位大哥想想這一個月!想想咱們是怎么在防空洞里熬過來的!
想想咱們是怎么用一堆破爛玩意兒,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咱們之間這份信任,這份默契,這份一起從泥坑里爬出來的交情,值不值錢?!”
“鼎天現在是小,是破!但它是一塊咱們自己的地!咱們能在上面,按自己的想法,種自己想種的莊稼!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受那鳥氣!”
“我曹煜年輕,沒資歷,但我不缺膽子,不缺想法!更他媽不缺對哥幾個本事的佩服和信任!”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三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王哥,杰哥,超哥!跟我賭一把!賭咱們這群‘活埋’出來的硬骨頭,能靠真本事,用咱們自己的‘鼎天’,在這片地上,砸出個響來!敢不敢?!”
曹煜的話像一盆滾燙的油,澆在了本就因為酒精和殺青而沸騰的氣氛上。
好家伙,要是有后世的人看見這一幕,一定會驚嘆:這小子不去mb可惜了,一看就是當頭頭的料。
王磊瞪著那份合同,又看看曹煜那張因為激動和酒精而發紅、卻寫滿真誠和野心的俊臉。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二鍋頭瓶子,不是倒酒,而是直接對著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
他“砰”地一聲把酒瓶砸在桌上,油亮的醬骨架都跳了起來,然后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大手,一把抓過合同,看也不看,就著桌上的油漬,用沾著花生殼的手指,在簽名處狠狠摁了下去!留下一個模糊的油指印!
“操!干了!曹煜,老子就沖你這股瘋勁兒和你小子這張靠譜的臉!以后你就是我老板!但活兒怎么干,得聽老子的!”他吼著,眼睛瞪得像銅鈴。
傅杰看著王磊的動作,深吸一口氣,也拿起了合同。
他沒像王磊那么豪放,而是仔細地翻看了一遍那些條款,然后拿起桌上那支油膩膩的圓珠筆,在簽名欄上,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傅杰。
寫完后,他抬起頭,看向曹煜,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曹導,以后,機器交給我。”
李超是最后一個。他拿起合同,同樣仔細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走到曹煜面前,沉穩地伸出酒杯。
“曹煜,”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合作愉快。以后,鼎天的聲音,交給我。”
曹煜立刻端起自己的酒杯,用力地與李超碰杯:“超哥!一言為定!”
“嗷——!!”李力熊看到這一幕,激動得怪叫一聲,睡意全無,也抓起酒杯沖過來:
“還有我!還有我!老曹,”
曹煜笑著道:放心少不了你
范兵兵在一旁看著,看著曹煜被伙伴們圍在中間,看著他臉上那混合著激動、釋然和巨大壓力的復雜表情,看著他終于不再是孤軍奮戰,她眼中笑意盈盈,也端起了飲料杯。
小小的油膩飯館里,氣氛達到了頂點。王磊又開始拍著桌子吼叫,傅杰靦腆地笑著,李超沉穩地喝酒,李力熊興奮地上躥下跳。
曹煜被他們簇擁著,感受著肩膀被拍打的力道,聽著耳邊嘈雜的吼叫和笑聲,看著桌上那三份簽了名、沾著油漬和花生殼的合同。
他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山。
他拿起酒瓶,給自己倒滿,對著這群即將并肩作戰的伙伴,也對著那個未知卻充滿野心的未來,再次高高舉杯。
“為了鼎天!”
“為了咱們——干杯!!!”
在2000年京郊小鎮的夜色里,回蕩不息。
一個新的、由“活埋”煉獄中淬煉出來的草臺班子,正式宣告集結。
他們的未來,如同杯中晃動的二鍋頭,辛辣、濃烈,充滿了未知的刺激,卻也散發著屬于夢想的、滾燙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