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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走下去才有活路

窗欞上的霜徹底化成了水汽,日頭爬高了些,將君家塢堡棱角分明的青石輪廓鍍上一層淡金。演武場上的呼喝聲、奔跑聲、箭矢釘入草靶的悶響,隔著幾重院落,依舊隱隱約約地透進書房。

君臨手中的狼毫懸在“霜糖三百斤”的墨字上方,遲遲未落。腦子里,“天命系統”那毫無感情波動的機械音又在喋喋不休:「檢測到高附加值商品產出。建議:擴大生產規模,壟斷市場,攫取暴利,充實軍備。一統天下進程可提升0.01%。」

他指尖微微用力,筆桿發出細微的咯吱聲。0.01%?填進去的卻是真金白銀和無數工匠的心血。

這系統,永遠只看得見冰冷的目標,看不見腳下夯實的土。

“家主,”老管事君福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火器坊那邊…第三批試制的‘掌心雷’,又炸膛了三個。匠頭陳老五傷了手,不重,但嚇得不輕。”

君臨放下筆,揉了揉眉心。火器,是穿越者記憶里最誘人、也最燒錢吞命的玩意兒。

圖紙、配比都在腦子里,可要將那些符號變成能握在手里、穩定殺敵的利器,每一步都是拿錢和人命在趟路。他記得那個叫“黃火藥”的東西,威力更大,但合成條件苛刻得近乎苛刻,眼下只能先用這危險的黑火藥摸索。

“按撫恤章程,雙倍給陳老五。受傷的工匠,醫藥費全包,養傷期間工錢照發。”君臨的聲音沒有起伏,

“讓坊里暫停‘掌心雷’,集中人手,先把那批‘火繩鳥銃’的銃管給我淬硬了,一根一根試,廢一根,記一根的賬!”

“是。”君福應道,遲疑了一下,“家主,這火器…燒錢如流水,還不見大成效。軍中幾位將軍,更傾向于多要些棉甲和強弓勁弩…”

“我知道。”君臨打斷他,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更北邊荒原上呼嘯的北戎鐵騎,

“但弓弩甲胄,擋不住沖陣的騎兵。火器…是未來。再難,也得啃下去。錢,我來想辦法。”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篤定。

這篤定,源于他腦中那些不屬于此世的圖景,更源于一種深埋心底的、對現有秩序無力感的瘋狂對抗——憑什么商賈就只能低賤?憑什么邊民就該被屠戮?憑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以如此昏聵!

君福不再多言,躬身退下。他深知家主的脾性,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就像當年推廣那“農村生產承包責任制”,將君家名下大片荒地分給流民佃戶耕種,頭三年幾乎不收租子,多少人罵他瘋了,敗家子。

可結果呢?荒地變良田,流民變安民,君家糧倉年年爆滿,軍需供應穩如磐石。君臨…瘋是瘋,可瘋得讓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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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場上,塵土在冬日的陽光下懶洋洋地飛揚。

十二歲的君政站在最邊緣的射位,身姿挺拔如松。他拉開一張特制的小號硬弓,弓弦緊繃,發出細微的呻吟。箭簇穩穩指向五十步外的草靶紅心。眼神專注,沉靜得不似少年,倒像一位久經沙場、計算著每一分氣力的老將。

【臂力尚可,準頭還需磨礪。弓太軟。】一個念頭在他腦中平靜滑過。

旁邊,雙胞胎君邦和君徹正在比試。君邦射得又快又飄,幾支箭歪歪斜斜地扎在靶子邊緣,他卻渾不在意,笑嘻嘻地去拍君徹的肩膀:“老三,看二哥這手‘天女散花’如何?”

君徹板著小臉,抿著嘴,一絲不茍地瞄準,放箭。他的箭勢大力沉,咄咄咄連續三箭,雖未中紅心,卻也緊緊攢在靶心附近,顯示出極好的穩定性。

【老祖你心浮氣躁,難成大器。】君徹心中冷然評價,面上卻只對君邦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九歲的君世民沒射箭,他正蹲在地上,用小樹枝在沙土上飛快地畫著什么。線條縱橫交錯,隱約是個塢堡的防御草圖,哪里該加箭樓,哪里該挖暗溝,標注得一清二楚。

【若在此處設伏…】念頭剛起,又被他強行按下。他抬起頭,看向場邊監督的教頭,露出一個九歲孩童該有的、帶著點崇拜和躍躍欲試的笑容:“教頭!我什么時候能學騎射呀?”

七歲的君匡胤和君思汗則繞著場邊幾匹溫順的小馬駒打轉。君匡胤努力想爬上馬背,小臉憋得通紅。君思汗則撫摸著馬頸,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馬匹的筋肉骨骼,像是在挑選未來的戰馬。

【此馬尚幼,筋骨未成。】【果然還是年齡太小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念頭,在各自的小腦袋里盤旋。

五歲的雙胞胎君元璋和君棣正嘿咻嘿咻地抱著對他們來說過于沉重的石鎖,試圖舉起來。君元璋小臉緊繃,咬牙切齒。君棣則一邊用力,一邊眼珠滴溜溜轉,瞄著遠處存放兵器的庫房方向。

最小的君雍沒來,大概還在奶娘懷里,對著新送去的賬本練習他的“牙批”神功。

然,在這些小小的身軀里,卻涌動著九股足以攪動乾坤的靈魂風暴。

【那‘火棉衣’,輕暖勝皮裘,邊軍戰力可增三成。】

【分田到戶,立書院教化,軍規八不…這哪是商戶?治北平亦不過如此!】

【恨不能早生百年,將此老…納入彀中。】

【可惜…商賈之身,困于邊陲。】

【明珠蒙塵!】

【老頭…可惜了。】

無聲的意念在九個靈魂間隱秘地碰撞、交織。

他們披著孩童的皮,骨子里卻是睥睨過萬里江山的帝王。他們審視著那個書房里為錢糧火器皺眉的“父親”,帶著一絲前世帶來的、根深蒂固的居高臨下。

然而,一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無法否認的認知,如同冰層下的暗流,一次次沖刷著他們帝王靈魂的基石:

這君臨,上馬能聚流民為軍,定一方乾坤;下馬能興百工勸農桑,安萬民生息。若生在我朝盛世,必是定鼎的肱骨,亂世的柱石!封侯拜相,青史彪炳,本該是他的命數!

可惜。

可惜他生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披著這身被天下人輕賤的商賈皮囊。這身皮囊,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將他死死按在這片風雪彌漫的土地上,只能將滿腔的治世之才、亂世之梟,盡數傾注于糧倉、工坊、火器與護佑一方之上。

【他心里…壓著瘋。】君政緩緩收弓,看著箭靶上微微顫動的尾羽,一個冰冷的判斷浮起。他感受到了父親平靜面容下,那深埋的、對出身的不甘,對昏聵朝廷的恨意,以及被責任死死捆縛的無奈。這瘋,是動力,也是深淵。

就在這時,演武場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一個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來人很高,身形精悍得像一桿標槍,穿著一身黑色皮衣,外面松松垮垮套著一件君家工坊出品的厚棉坎肩。他頭發用一根皮繩胡亂扎在腦后,露出線條冷硬、帶著幾道淺淡疤痕的臉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像荒原上饑餓的狼,帶著桀驁不馴的野性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他走路無聲,步伐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隨時能爆發出致命的力量。場中喧鬧的孩子們,除了依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君世民和努力舉石鎖的雙胞胎,其余幾個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掃了過去。

阿赫爾。

一個被俘虜的匈奴小部落少年,四年前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被扔在君家塢堡。他不說話,眼神兇狠,對誰都帶著敵意。君臨沒空理他,只當多一張吃飯的嘴。

直到一年前那場慘烈的遭遇戰。北戎一支精銳騎兵突襲運送糧草的隊伍,護送的邊軍寡不敵眾,死傷慘重。混亂中,這個十七歲的桀驁少年,不知從哪里搶來一匹戰馬,奪過一把染血的腰刀,套上一件不合身的破爛皮甲,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孤狼,咆哮著沖進了敵群。

事后清點,倒在他刀下的北戎騎兵,不下兩百之數。尸山血海里,他拄著卷刃的刀,渾身浴血,搖搖欲墜,眼神卻依舊兇狠地盯著北方,仿佛還能再殺一個來回。

那一戰,讓“阿赫爾”這個名字,傳遍了邊軍。也讓君臨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這塊頑石內蘊的鋒芒。

一年。僅僅一年。這個曾經的俘虜,憑著一身不要命的狠戾和天生的戰場嗅覺,硬生生折服了君家收攏的那些桀驁不馴的異族俘虜和邊地亡命徒,成了“狼營”實質上的統帥。

狼營,一群只信奉力量的野狼。他們只服兩種人:比他們更狠、更強的狼王;或者,能帶給他們勝利、讓他們吃飽穿暖、活得有尊嚴的…頭狼。

君臨,是后者。

阿赫爾目不斜視,徑直穿過演武場,對那些投射過來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視若無睹。他目標明確——書房。

走到場邊時,君思汗正撫摸著一匹黑色小馬駒的鬃毛。阿赫爾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但就在兩人身影交錯的瞬間,他的視線極其短暫地、如同鷹隼掠過般掃過那匹黑馬駒強健的后腿肌腱。

君思汗撫摸馬鬃的小手,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阿赫爾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內院的回廊拐角。

【好重的殺氣。】君邦放下弓,搓了搓手指。

【狼崽子。】君徹的目光追隨著阿赫爾的背影。

【可用之刃。】君政收回目光,重新搭箭。

【麻煩。】蹲在地上的君世民,用小樹枝在沙土防御圖的某個角落,重重戳了一下。

書房的門被不輕不重地叩響三下,節奏硬邦邦的。

“進。”君臨的聲音從里面傳出。

阿赫爾推門而入,帶來一股外面清冽的寒氣。他站定在書案前數步遠,腰背挺直,眼神平視前方,落在君臨身后的書架格子上,并未看君臨的臉。姿態不算恭敬,卻也絕非無禮,更像一種習慣性的、保持距離的戒備。

“家主。”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咬字帶著生硬的異族口音,但很清晰。

君臨抬起頭,打量著眼前這個一年前還形同野人、如今已隱隱有了統帥氣質的少年。“何事?”

“狼營,缺甲。”阿赫爾言簡意賅,沒有廢話,也沒有解釋為什么缺,“要輕的,要韌。像…火棉衣外面的布,但更硬。”

他指的是火棉衣外面罩著的、用多層厚麻布浸桐油反復捶打制成的簡易布甲。比鐵甲輕便,有一定防護力,適合狼營這種需要快速機動的輕騎兵。

君臨沒立刻回答,手指習慣性地敲著桌面,看著阿赫爾那雙狼一樣、寫滿“我要”的眼睛。這小子,要東西從來理直氣壯,仿佛天經地義。

“庫房里還有三百副皮甲,先拿去湊合。”君臨開口。

“不要。”阿赫爾拒絕得干脆利落,“重,礙事。跑起來響。”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硬邦邦,卻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狼營,要最好的。能打勝仗。”

君臨看著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沒什么溫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最好的?你知道一副你說的那種‘更硬’的好甲,能換多少斤霜糖?能養多少工匠?”

阿赫爾眉頭擰了起來,顯然對“霜糖”、“工匠”這些詞毫無興趣,也不理解其中的關聯。他只知道,狼營需要好甲,才能撕開北戎騎兵更厚的皮甲,才能沖得更快,殺得更多。他梗著脖子,眼神執拗:“狼營,能殺敵。殺很多敵。”

“殺敵,是為了什么?”君臨追問,聲音不高,卻沉甸甸的。

阿赫爾愣住了。他血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茫然。為什么?為了活下去?為了報仇?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俘虜?復雜的情緒在他野性的眸子里翻涌,最終化為更深的執拗。

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只知道一個最樸素的道理:“穿了更好的甲,就能少死人,多殺敵!”他聲音提高了些,帶著少年人的不服氣。

君臨定定地看著他,看了許久。書房里只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窗外,演武場上的喧囂似乎也遠去了。

“知道了。”君臨最終開口,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那支擱在硯臺上的狼毫,蘸了蘸墨,“甲的事,我會想辦法。你,管好你的狼,別給我惹事。”

沒有許諾,沒有斥責。但阿赫爾緊繃的下頜線條,卻微不可查地松了一瞬。他聽懂了“想辦法”的意思。

君臨雖然總愛說些他聽不懂的錢糧道理,但答應的事,從沒落空過。

“是。”他硬邦邦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和來時一樣干脆利落。

門被帶上。

君臨的目光落在賬冊上,落在“霜糖三百斤”和后面一串串觸目驚心的火器坊開銷數字上。他提筆,在那行字旁,用力寫下一行批示:

「霜糖利厚,當速出。所得之半,劃撥工坊,試制‘油浸疊層麻甲’,要輕,要韌。狼營急用。」

墨跡淋漓,力透紙背。

寫完,他丟開筆,靠向椅背,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眼底深處,疲憊、瘋狂、不甘、還有一絲被那狼崽子執拗點燃的微弱火星,交織翻涌。

這身商賈的皮,困得住他的身,困不住他心里那頭想要撕裂這昏聵世道的瘋獸。錢?那就再賺!火器炸膛?那就再試!甲胄不夠好?那就再改良!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是北戎騎兵呼嘯的彎刀,是邊民驚恐的眼神,是火器坊工匠燒傷的手,是阿赫爾那雙執拗的、只認“能打勝仗”的血紅眸子,還有…那九個小小身體里,偶爾泄露出的、讓他心悸的、不屬于孩童的深沉目光。

路還長,賬本還厚。瘋,也得一步一步,踏實地瘋下去。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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