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一堆堆篝火照亮了營寨,在將陣亡將士埋葬之后,做了個簡短的儀式,就正式開飯。
切削好的馬肉架在火上烤著,散發(fā)出醉人的香氣,小孩子們吃的滿嘴流油,哪怕肚皮都鼓漲開來,仍是是往嘴里塞。
婦人們流露出舒心的笑容,仿佛世間,沒什么能比一頓飽飯更加美好了。
王愔之隨便吃了吃,就帶著謝月鏡在人群中巡視,不時抱抱小孩,又與婦人調(diào)笑兩句,并不忘給那些糙漢子畫大餅。
這是他前世擅長的,也是他的舒適區(qū)。
還別說,小孩身上臟的很,混雜有屎尿氣味,他不嫌棄。
婦人嘛,沒有漂亮的,不是黑就是黃,普通特征是干瘦,即便有大瓜,也垂的厲害,更有不少因吃食的問題,齙牙!
身上的味道更是不敢恭維,女人難聞起來,會比男人更加可怕。
但王愔之該說的說,該笑的笑,毫不介意。
薛銀瓶與幾名族妹驚嘆不己,那些人,說的是吳越俚語,她們聽不懂,不過從面上的笑容來看,還是很真摯的。
一名叫做薛麗妃的女子便是道:“郎君真不容易呀,打完了仗還得安撫人心,沒準兒將來能把整個江東打下來呢。”
“嘻!”
薛銀瓶不知想到了什么,捂嘴一笑:“既然你如此看好他,就留下吧,將來他做了皇帝,給你做個麗妃。
噢,對了,不知道晉室后宮封號里有沒有麗妃。”
“哎!”
薛麗妃嘆了口氣道:“其實我看銀瓶姊姊與郎君挺般配的,可惜郎君已經(jīng)有妻了,姊姊你也斷不能做小。”
薛銀瓶嘴角微微一撇,似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
她性隨男兒,常哀嘆自己錯生了女兒身,相對于男女之情,她更愿意證明自己不弱男兒。
她的偶像是荀灌與南晉打虎女英雄楊香,十四歲那年,楊香打虎救父,將老虎摁在地上一頓暴揍。
況且自己這性子,許是尋常男兒消受不了,即便能忍一時,也忍不了一世。
就算他當(dāng)了南朝皇帝那又如何?
看不順眼,該懟還是懟,該甩臉子還是甩臉子,絕不慣著他!
算了,還是不自尋煩憂了。
甩臉子多了,情份會被耗光。
薛銀瓶說服了自己,卻是不知怎么著,心弦竟似被觸動了下。
“阿姊!”
薛麗妃又喚道:“快看!”
遠處,薛雀兒正抓著塊馬肉啃,陳歸女在一邊服侍他,給他遞飯,遞水,俏麗的面龐,帶著淺淺的笑容,竟是那般的自然和諧。
“這……”
薛銀瓶神色一滯。
陳歸女出身于會稽陳氏,祖上可上溯到曹魏陳群,九品中正制的初創(chuàng)者,永嘉年間渡江,于會稽墾荒,后分出一支往錢塘(今杭州境內(nèi))定居。
不過就此再無建樹,門第漸漸衰落,只占著百譜的位子。
家世勉勉強強,可問題是,經(jīng)歷太不堪了啊。
她覺得要找機會問問薛雀兒到底是怎么想的。
……
次日一早,全軍撥營,繼續(xù)向陽羨行進。
義興下轄六縣,分為陽羨、國山、臨津、永世、平陵、義鄉(xiāng),郡治陽羨。
王愔之走的路線,便是途經(jīng)平陵,大體位于溧陽南渡鎮(zhèn)古城村一帶,這段路坡度極大,主是為了避免過于刺激沿途豪族,畢竟他的名聲不怎么好,滅周家滿門,大肆勒索另外七家。
這些土豪不管你有理沒理,萬一靠他們太近,群起而攻之,會是個大麻煩。
而此時,陽羨太守禇爽收到了劉牢之的親筆信,為難不己。
兩個成年兒子,禇秀之與禇炎之均在,另有一女禇靈媛,芳齡十五,正是及笄之年,還有幼子禇喻之,才六歲。
“阿父何事煩憂?”
禇秀之問道。
“看看罷!”
禇爽把信函丟過去。
禇秀之拾起來,細細一看,頓時不滿道:“王愔之跑哪兒不好,非得來義興,莫非是欺阿父性善焉?”
禇炎之也看了看,便道:“阿父欲如何處置,倘若依劉牢之所言,將王愔之縛住,怕是再難以于士林立身啊!”
禇秀之道:“非如此,待如何?劉牢之全盤襲承了王孝伯名位,我們家惹不起他,既已卷入,便無從脫身,父親還須早下決斷!”
禇爽看了眼好大兒。
他好老莊,性情懦弱是不假,卻不傻。
好大兒多半是欲借機求取京口幕府的一席之地。
說來,也怨他這個當(dāng)父親的沒用,大兒成年了,竟沒能為之謀個一官半職。
近來朝中隱有風(fēng)議,欲為瑯玡王德文聘娶愛女靈媛,他有些猶豫,司馬家可不是什么好去處。
而且瑯玡王不是一般的宗王,如天子無嗣,可視作儲君。
今上生來癡蠢,話都說不全,又傳與王神愛成婚以來,夫妻間從未圓過房。
不圓房,何來子嗣?
瑯玡王極有可能繼承大寶。
他不太愿意讓禇靈媛當(dāng)皇后,畢竟陽翟禇氏已經(jīng)出過一位皇后了,傳奇太后禇蒜子雖為人津津樂道,可禇氏兄弟為了避嫌,也只能任清散官職。
他爹褚歆,禇蒜子的兄弟,最高只任散騎常侍與秘書監(jiān)。
前者是皇帝顧問,以備咨詢,秘書監(jiān)更差,典司圖籍。
包括他,都受了影響。
素來他好老莊,可老莊的士子多了去,為何獨他在義興這惡穢之地一呆數(shù)年?
他不愿膝下三子再遭二茬罪。
只是司馬家真來逼取,能擋得住嗎?
暗暗搖了搖頭,諸爽便道:“把郡都尉朱大球找來,為父面授機宜,即日起,嚴格看守城門,假使王愔之過來,攔著他不許進城,若他還是來了,也只能對不住王孝伯了!”
“兒即著人去把朱大球喚來!”
禇秀之拱了拱手,匆匆而去。
……
又是三日過去。
全軍已進抵陽羨東南二十來里的白泥塘一帶,位于大草山腳,此地盛產(chǎn)白泥陶土,優(yōu)質(zhì)粘土與高嶺土。
粘土可烤制耐火磚,是搭建窯爐與鐵匠鋪的必不可少材料。
高嶺土也是廣義粘土的一種,除了以上用途,與石灰?guī)r燒制,可制水泥,還是是手工皂的重要原料、
在現(xiàn)代,這一片又叫白泥場煤礦,是蘇南最大的礦場,位于太湖瀆區(qū),水面以下,最淺的煤層只有八十五米。
即便此時太湖還未成形,王愔之對開采煤礦也不抱太大希望。
開挖不成問題,只要有足夠的人力,主要是滲水沒法解決。
不過他仍打算將來在開采粘土的時候,試著勘探煤礦,萬一老天爺眷顧自己呢?
把全軍留下扎營,他帶著薛安民、薛銀瓶等薛家子弟及部分部曲策馬馳向陽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