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不僅止于孫恩,謝道韞也是一怔。
作保是可以,如能保全宗族,她也不愿無端被屠,而且王愔之連有殺父之仇的司馬元顯都能放了,又怎可能毀諾呢。
不過孫恩可不敢將身家性命寄托在空口白話上,略一沉吟,便道:“可由王府君與謝夫人送我等出城!”
王愔之看過去。
“不妥!”
王凝之兩腿一軟,不假思索的回絕。
開玩笑,與賊兵多呆一刻都多一份煎熬,遑論他還擔心孫恩不守信,臨走給他一刀。
謝道韞不滿的瞪了王凝之一眼,一把扯住他胳膊道:“便依愔之賢侄,靈秀(孫恩表字),走罷!”
‘她竟然喚我為靈秀?她是如何得知我的表字?難道也曾留意過我?’
孫恩聽得如此親切的喚叫,頓時渾身劇震,目中現出不敢置信之色!
王愔之不是永和年間那批人,難以理解時人對謝道韞的傾慕,用現代話來說,謝道韞是大眾心目中的白月光。
包括孫恩!
“咳咳!”
沈穆之清咳兩聲,暗暗搖頭,人家小小地色誘一下你就消受不起了?
孫恩回過神,難得的老臉微紅,拱手道:“有謝夫人作保,自是無礙,只要我平安離去,絕不會傷害二位,請罷。”
隨即示意讓出豁口,一行王謝族人忙不迭的奔了開,如逃出生天般,大口大口的喘的粗氣,甚至有人眼淚都出來了。
一眾殘兵敗將擁著王凝之與謝道韞緩緩前行,這是最危險的時候,稍有異動,就會引發全面混戰。
每個人的精神,都如緊繃的弦。
孫恩神色也一片肅穆。
王愔之喚道:“兒郎們注意警戒,賊不動手,我不動手!”
“諾!”
全軍上下散開,留出了一條細長的通道。
孫恩軍戰戰兢兢的從中通過,沒人敢發出多余的聲音,這一段路不過是數十丈的距離,但每一步都如臨深淵。
好不容易,全軍出了府牙。
王愔之猛一揮手,割鹿軍跟在后面。
薛銀瓶牽著賀江梅留了下來,還有些薛家子弟,數隊鴛鴦陣守護。
走了數步,王愔之轉頭吩咐道:“傳令,著錢司馬率軍進占北門,暫屯于北門衛所,沒有我的命令,不得私入城池!”
“諾!”
有數騎疾奔而去。
孫恩頗為驚訝,要知道,這樣簡簡單單的一道命令并不好下,軍隊都有劫掠的沖動,要想抑制是很難的。
正如他,抑制不了全軍的劫掠本能,劉牢之也辦不到,如果貿然下這道命令,基層軍卒置之不理,很容易傷害主將的威望。
再若為立軍紀,殺人殺的多了,又會使士卒怨恨。
可王愔之偏下了,說明此人對軍隊有強的掌控力。
街巷上,孫恩軍向東門行去,甚至還有人不放心地時不時回頭。
后方三十步,是割鹿軍。
道路兩旁散落著尸體,男女老幼都有,甚至還有赤身女尸,一片狼藉。
山陰城里,有不少良人和商徒,賊兵進城,一時半會兒奈何不得士族豪強,但對于他們,是降維打擊。
孫恩軍破城只是一小會,卻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到處都是撕心裂肺的哭泣聲,遠處還有火光與喊殺聲傳來。
有幸存的良人稍稍掀開窗棱,帶著恨意的目光向外掃視。
他們恨孫恩,恨賊寇,還恨城里的士族,和王凝之!
王凝之低著頭,滿面愧色。
他只是迂腐無能,但本性不壞,謝道韞更是潸然長嘆,愧對全城百姓。
在互相戒備中,兩隊人馬先后出了東城,沿途也有一群群賊兵在士族豪強私軍的驅趕下,蜂涌而出。
不過他們并不清楚內情,只遠遠避開,無論是孫恩,還是王愔之,都沒有招呼來的想法。
隨即越過一片片民宅廢墟,來到開闊地帶,王愔之與孫恩不約而同的止住了各自的軍隊。
孫恩那閃爍的目光投向王凝之。
他很想殺一個大人物以壯聲威,但問題是,山陰得而復失,威沒立成,殺了王凝之還有什么意義呢?
只有破城時以王凝之的頭顱祭旗,才能聲威大振。
如今殺王凝之,除了泄去心頭的窩囊氣,毫無用處。
不過他并不清楚王愔之的心思,如果放了人還緊追不舍,一觸即潰是必然,他需要時間收攏潰卒,重整軍伍。
王愔之也眉心微鎖,雙方都面臨著信任的難題。
王凝之突然大聲道:“孫恩,既已出城,為何還不放開老夫與令姜?”
孫恩狠狠一眼瞪去,憎惡之色不假掩飾。
王凝之打了個哆嗦,再也說不出話來。
謝道韞捏了捏王凝之的手臂,示意不要著急,便看向孫恩,沉吟道:“靈秀,你是否擔心愔之賢侄會率軍追擊?
若如此,便由妾與王郎立于兩軍之間,倘若愔之賢侄不守信諾,我夫妻二人立刻自刎,如何?”
王愔之暗暗點頭。
如果孫恩要挾持王凝之與謝道韞遁走多少里才肯放人,自已鐵定不答應,這倒是個折中的法子。
“善!”
孫恩也道:“全軍聽令,退走!”
頓時,孫恩軍撥腿飛奔,就連孫恩不敢有任何耽擱,身形一閃,鉆入了軍卒之中!
王凝之雖然想跑回城里,但被謝道韞緊緊抓住,只能焦急的等待。
王愔之果然沒有追擊,目送孫恩軍退往遠處,便道:“鴛鴦陣第一到第四幢聽令,擒捉散布于城周的賊兵,但有不叢者,即刻殺之!”
“諾!”
趙達、王陸、王岐與李虎躬身施禮,就各領部眾離去。
王愔之這才上前,拱手施禮:“小侄見過府君與謝夫人!”
“哈哈~~”
王凝之哈哈一笑,握住王愔之的手道:“賢侄莫不是吾請來神兵乎?”
“這……”
王愔之挺無語的。
“胡吣!”
謝道韞覺得丟人,輕捶了下王凝之,便道:“孫恩梟豺之輩,驟然發難,驅掠忍害,流毒無疆,地方多遭蹂躪,生靈屢遭湯火,幸愔之賢侄率部前來,方扼賊焰,請容妾代山陰士民敬謝賢侄!”
說著,鄭重施了一禮。
王愔之避向一邊,拱手道:“謝夫人言重了,小侄率部從錢塘渡江而來,一路所見,骸骨于道途,瘡痍遍及鄉閭,井邑多成灰燼,里閭變以邱墟,父母妻孥,不得相保,田園第宅,無以自安。
而今僅僅逐出孫恩,料其收拾殘兵敗將之后,將卷土重來。
固請府君回鎮,羈縻郡兵,揖盜撫民,清點武庫官倉,并召城中各家士族豪強,共商守城大計,不可再教賊兵踏入城池半步。
謝道韞暗暗點頭。
不愧是王孝伯之子,她雖然不諳政事,不通武備,卻也能聽出安排的井井有條,確實是個守城的樣子。
“賢侄言之有理,老夫速回府牙!”
王凝之從諫如流,忙不迭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