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長安城本該飄著槐花甜香，此刻卻被腐臭的妖霧籠罩。那霧氣濃稠如凝固的淤血，裹著腥甜的腐肉氣息，將往日熱鬧的坊市浸染得陰森可怖。街邊商鋪的門板在妖風(fēng)中吱呀搖晃，被吹落的幌子上還殘留著“老字號綢緞莊”的墨跡，此刻卻像招魂幡般在霧中翻卷。

凌塵攥緊柴刀的指節(jié)發(fā)白，虎口處鋸齒狀的刀疤在掌心舊傷上崩裂，咸腥的血珠順著刀背滑落，在青石板上暈開細小的漣漪。三日前他剛幫王獵戶修補好捕獸夾，彼時獵戶還拍著他的肩膀，豪爽地邀他晚間去家中吃野山椒炒肉。可此刻，那個總愛咧嘴大笑的漢子，正被豺狼妖的利爪貫穿胸腔，臟器如破絮般垂落在血泊里，圓睜的雙眼還保持著驚愕的神情。

“天、天罰降至...”巡城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鋼刀當(dāng)啷落地，護手處精雕的蟠龍紋在妖光中扭曲成猙獰的鬼臉。他仰頭望著鎖妖塔頂，四象神將的青銅甲胄正滲出汩汩黑血，那血液落地便化作滋滋作響的毒霧。青龍偃月刀劈開的氣浪掀飛半座民房，梁柱崩塌的巨響中，凌塵被掀翻在滿是穢水的排水溝里。腥臭的污水灌進口鼻時，他駭然看見神將眼瞳里流轉(zhuǎn)的赤芒——那不是天兵該有的靈光，而是妖物特有的，吞噬生魂的血色漩渦。

十八座鎮(zhèn)妖浮屠頂端的引魂燈接連爆燃，青紫色火屑簌簌落在飛檐神獸的眼眶里，將整座城池灼烤得如同煉獄。青銅塔門轟然炸裂的瞬間，千余夜叉踏著骨刀組成的戰(zhàn)陣涌來。排頭夜叉敲響的青銅骨鼓震碎臨街窗紙，聲浪所及之處，百姓們?nèi)缤峋€木偶般轉(zhuǎn)身，機械地走向妖群。凌塵眼睜睜看著李嬸挪動腳步，她鬢間那支他親手打磨的銀簪歪在耳后，發(fā)梢還沾著晨起蒸年糕時的糯米粉——此刻卻要被夜叉的骨刀碾作塵埃。

“李嬸！”凌塵嘶吼著撲出，喉嚨因過度用力而撕裂般疼痛。柴刀在掌心發(fā)燙，刀柄上父親刻的“鎮(zhèn)”字泛著微光。這把從記事起就掛在床頭的柴刀，木質(zhì)手柄早已被歲月磨得溫潤，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刀刃與骨刀相撞的剎那，火星濺在護腕上炸開細小的光紋，那神秘印記如活物般在皮膚下游走，灼痛中帶著熟悉的溫?zé)帷?

清理完巷口妖群后，半截染血的玉牌從磚縫中露出一角。指尖觸碰到背面凹凸的刻痕，“歸墟”二字的筆畫間滲透著冷凝的妖氣。凌塵的心跳陡然加快，父親臨終前的叮囑在耳邊回響：“若見歸墟印記，即刻逃離長安城。”可看著滿地尸骸，看著李嬸倒在血泊中還未閉合的雙眼，他如何能走？記憶突然閃回八歲那年的雨夜，父親渾身浴血將他推進地窖，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讓哭聲傳出半分，只說了句“活下去”就再無聲息。

爬上鐘樓時，銹蝕的銅鐘在撞擊下發(fā)出裂帛般的聲響，鐘聲里夾雜的龍吟細不可聞，卻與遠處傳來的白鯉擺尾的水紋形成頻率共振。凌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種奇異的共鳴讓他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顱內(nèi)攪動。他低頭看著掌心的刀疤，發(fā)現(xiàn)傷口處的血珠正緩緩匯聚，在地面勾勒出模糊的星圖輪廓，那些線條與父親留下殘卷里記載的古老陣法隱隱重合。

鎖妖塔底層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白虎將軍撞破塔身的瞬間，青銅甲胄裂開的縫隙里涌出黑色泥漿。泥漿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痛苦扭曲的人臉，每張面容都戴著巫族特有的蛇形耳飾——所謂神將早就是用巫族尸骸煉成的傀儡。躲避爪擊時柴刀劃過其腳踝咒文，濺落的泥漿在地面腐蝕出星圖，每道軌跡都與周天星斗陣的運轉(zhuǎn)路徑完全吻合。護城河邊的妖霧突然稀薄，水面倒映出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玉佩。裂痕貫穿整塊青玉，竟與塔內(nèi)鎮(zhèn)魂柱的斷裂紋路分毫不差。凌塵顫抖著取出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父親最后的體溫，想起地窖里那唯一的一束月光。

白虎將軍仰天怒吼，由百姓怨魂凝聚的狼首虛影在背后顯形，每一次呼吸都有實質(zhì)化的慘叫音波沖擊。凌塵注意到半透明的怨魂球泛著與白虎將軍相同的赤芒，嘗試使用斷水?dāng)貢r，水幕竟直接穿透怨魂軀體，在其表面留下潰散的漣漪。他突然意識到，這些怨魂并非普通魂魄，而是被某種力量操控的殺人工具。記憶中父親殘卷里的記載浮現(xiàn)：“歸墟之力，可拘魂煉魄，化死物為厲鬼。”

鎖妖塔頂傳來山崩般的鎖鏈斷裂聲。青龍將軍拎著半截塔尖砸落，地面裂開的縫隙中涌出弱水，那水呈詭異的墨黑色，接觸皮膚的瞬間，鱗片般的冰渣從腳踝迅速攀爬至腰間。凌塵咬牙躍入寒潭，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凍結(jié)他的心臟，看著白虎的火焰攻擊在水面上炸開無害的火星，他想起父親留下的殘卷中記載：“弱水者，歸墟之淚也，可克萬邪。”潭底的暗流突然翻涌，將他沖向塔基深處。

殘破鎮(zhèn)魂令泛起金光，與背包里的裂痕玉佩產(chǎn)生共鳴。而倒地的白虎甲胄突然解體，露出內(nèi)部刻滿歸墟符文的骨架。那些符文在黑暗中發(fā)出幽藍的光芒，仿佛無數(shù)雙眼睛在凝視。崩塌的塔基深處，巨型壁畫在塵霧中若隱若現(xiàn)：手持軒轅劍的先帝與握蚩尤頭骨的魔尊對峙，中間那道龍首人身的身影被金光籠罩。當(dāng)凌塵的指尖即將觸碰壁畫時，整座鎖妖塔轟然倒塌，磚石如雨般墜落。而那道身影的瞳孔中，分明倒映著他手中柴刀的輪廓，柴刀上的“鎮(zhèn)”字在金光中格外醒目。

煙塵散盡，凌塵踉蹌著爬起。他抹去臉上的血污，看著掌心的血痕與柴刀上愈發(fā)耀眼的靈光，終于明白父親的遺言并非逃避，而是囑托。這個被天庭遺棄的世界，即將在他的腳下展開波瀾壯闊的征伐。遠處傳來妖獸的嘶鳴，聲音中帶著興奮與貪婪。他握緊柴刀，朝著鎖妖塔廢墟邁出堅定的步伐。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替人修補農(nóng)具的少年，腰間玉佩的裂痕仿佛在訴說著血脈的召喚，柴刀上流轉(zhuǎn)的靈光則是命運的指引，他是身負龍脈血脈的覺醒者，是即將改寫四界命運的逆命人。而在廢墟深處，歸墟的秘密，正等待著他去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