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透骨經氣
- 我欲春刀斬魔教
- 王李隨便
- 3708字
- 2025-06-03 12:00:00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地獄的磨盤上碾過。
外門弟子的生活,枯燥、繁重、毫無尊嚴。天不亮就要去后山寒潭挑水,冰冷刺骨的潭水灌滿沉重的木桶,壓得我本就受傷未愈的身體搖搖欲墜。然后是清掃巨大的演武場,堆積如山的臟衣服要用手搓洗到麻木。劈柴、燒炭、清理茅廁……最臟最累的活,永遠落在我這個“掌刑長老破格收下的賊弟子”頭上。
嘲笑、鄙夷、刁難,無處不在。他們知道那老東西并不會出來,自從他前年回來就再也沒人見過他出手了。
“喲,這不是我們‘天賦異稟’的歸塵師弟嘛?怎么,偷書的手用來刷馬桶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外門弟子故意將一桶臟水踢翻在我剛清理干凈的地面上,污水濺了我滿身滿臉。
“掌刑長老的記名弟子?嘖嘖,我看是記名的雜役吧?哈哈哈!”另一個瘦猴似的弟子抱著手臂在一旁哄笑。
拳頭捏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每一次羞辱都像鞭子抽在心上,抽得鮮血淋漓。但我只是低著頭,默默地重新拿起掃帚,一遍又一遍地清掃那片污穢。不能反抗。反抗只會招來更兇狠的報復,只會讓我離目標更遠。我要忍!像毒蛇一樣,在暗處蟄伏,等待致命一擊的機會!
唯一的喘息,是每天下午短暫的“聽講”時間。外門教習會在礪劍坪中央那塊巨大的、被無數腳印磨得光滑的青石上,講解最基礎的歸藏劍宗入門心法口訣和劍式。
“氣沉丹田,神凝紫府,引天地靈息,循任督周天……”教習的聲音平板無波,講解的只是最粗淺的導引法門和“歸藏九式”的前三式——刺、撩、格。
我擠在人群的最外圍,衣衫襤褸,身上還帶著干活的污跡和汗味。周圍的弟子都下意識地與我保持距離。但我毫不在意。我的全部心神都死死釘在教習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字眼上!眼睛一眨不眨,耳朵豎得筆直,像一塊干涸到龜裂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任何一滴可能的水分!
教習演示“刺”字訣,手臂如何發力,手腕如何擰轉,腳步如何配合……一遍,僅僅一遍!他演示的動作,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如同用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無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纖毫畢現!
“現在,自己練習!”教習丟下一句話,便走到一旁閉目養神去了。
周圍的弟子們開始笨拙地比劃,動作歪歪扭扭,互相糾正著錯誤。
我默默地退到人群后最不起眼的角落,撿起一根地上枯死的樹枝。閉上眼,教習的動作、呼吸的節奏、發力的要點,如同清晰的畫卷在腦中展開。身體隨之而動!手臂刺出,樹枝劃破空氣,發出“咻”的一聲輕響!動作精準、穩定,竟與教習演示的別無二致!
一次!兩次!十次!枯燥的重復,每一次都力求完美復制腦中那清晰的影像。汗水浸透了破衣,肋骨的舊傷在每一次發力時都隱隱作痛,但我渾然不覺。
“嘖,裝模作樣。”不遠處傳來一聲不屑的嗤笑,是那個踢翻水桶的高大弟子。
我沒有理會,心神完全沉浸在每一次的刺擊之中。樹枝刺破空氣的軌跡,肌肉的細微震顫,呼吸的深淺配合……這些最基礎的東西,在我此刻高度集中的心神下,竟也品咂出幾分獨特的韻律。
當夕陽的余暉將礪劍坪染成一片凄艷的橘紅,教習宣布結束。我放下那根磨得光滑的樹枝,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狗,一瘸一拐地挪回那間冰冷的石屋。
關上吱呀作響的破木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喧囂和窺探。黑暗瞬間吞噬了狹小的空間,只有墻角縫隙透入的幾縷慘淡月光。
我背靠著冰冷的石墻,緩緩滑坐到地上。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徹底抽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胸口的悶痛和肋骨的刺痛,在寂靜中變得格外清晰、尖銳。
黑暗中,我慢慢攤開一直緊握著的左手。掌心被粗糙的樹枝磨出了幾個血泡,已經破了,血肉模糊,沾著泥土和汗漬,火辣辣地疼。
但這疼痛,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
我伸出同樣污穢的手指,在冰冷、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憑著腦中那清晰到恐怖的記憶,一筆一劃地描摹起來。
指尖劃過粗糙的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不是歸藏九式那簡陋的劍招。
而是一個個玄奧無比、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的奇異紋路——正是《萬相真經》封面上那幾個流轉的符號!
黑暗中,我的眼睛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鬼火。白天承受的屈辱、身體的劇痛,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燃料,點燃了眼底深處那瘋狂滋長的、名為野心的毒焰。
白天,我是礪劍坪上沉默卑微、任人欺辱的雜役弟子“歸塵”。
夜晚,當整個礪劍坪都陷入死寂,連蟲鳴都消失時,我便是黑暗中貪婪的竊火者。
石屋角落,有一塊松動的大石。費盡力氣將它挪開,后面是一個僅容一人蜷縮進去的狹小凹洞。這里,就是我的“密室”。一盞用偷藏的廢油和破布捻成的、豆大光焰的油燈,是我唯一的光源,在墻壁上投下我扭曲晃動的影子。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被我貼身藏匿的《萬相真經》。暗金色的冊子在昏黃的油燈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暈。封面上的奇異紋路仿佛活物般緩緩游動。
屏住呼吸,我翻開了第一頁。
沒有想象中的文字注解,也沒有經脈圖譜。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極其復雜、由無數細密到令人眼暈的線條構成的圖畫。這些線條并非靜止,而是在冊頁上以一種極其緩慢、玄奧的韻律微微波動著,仿佛在呼吸!它們彼此勾連、纏繞、分離,構成一個不斷生滅、循環往復的奇異結構。目光一旦投入其中,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仿佛要沉入一個由純粹“意”與“勢”構成的漩渦!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攫住了心臟!這悸動并非來自恐懼,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近乎本能的渴望與顫栗!仿佛干渴瀕死的旅人,驟然看到了浩瀚無垠的海洋!
我強忍著那股幾乎要將意識吸走的眩暈感,死死盯住那幅圖。精神高度凝聚,所有的雜念都被排除。白天聽講時那種恐怖的“過目不忘”能力,在此刻被催發到了極致!
那幅圖!那無數線條的走向!那微妙的波動韻律!每一個細微到極致的轉折!每一次看似無序實則蘊含至理的生滅變化!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分毫不差地烙印進我的腦海最深處!
時間失去了意義。油燈的火焰在無聲地跳動,豆大的光暈搖曳不定。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暗金色的冊頁上,瞬間被吸收,不留一絲痕跡。大腦傳來陣陣針刺般的脹痛,那是精神被過度壓榨的征兆。
終于,當那幅復雜玄奧的圖卷每一個細節都如同刻印般牢固地存在于意識之中時,我才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心臟狂跳不止。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緊貼著冰冷的石壁。
我沒有立刻嘗試去理解它,也沒有去翻下一頁。僅僅是強行記住這第一幅圖,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心神。
合上冊子,小心翼翼地藏回原處。我盤膝坐在冰冷的凹洞里,閉上雙眼。腦海中,那幅剛剛強行烙印下的玄奧圖卷清晰地浮現出來。
沒有口訣,沒有心法,只有那幅圖。
我嘗試著,用意念去“描摹”它,去“跟隨”那線條的波動韻律。這純粹是盲人摸象般的試探。
然而,就在我的意念艱難地“觸碰”到其中一根代表某種奇異“勢”的線條軌跡時——
轟!
一股微弱卻極其霸道的氣流,毫無征兆地從我身體的某個角落猛地躥起!它完全不受控制,如同脫韁的野馬,蠻橫地沖向我意念所及的那處經脈!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我喉嚨里擠出!那處經脈瞬間傳來被撕裂般的劇痛!身體猛地一顫,眼前陣陣發黑,差點一頭栽倒!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劇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之前的悸動和狂熱。
我蜷縮在冰冷的凹洞里,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大口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剛才那一瞬間的劇痛,比白天被人拳打腳踢還要猛烈數倍!
這《萬相真經》……根本不是溫和的導引術!它像一把雙刃劍,在給予你窺視天下武學至理鑰匙的同時,稍有不慎,就會先割斷你自己的喉嚨!
黑暗中,我死死咬住牙關,劇痛之后,眼神卻更加兇狠、更加執拗。這點痛,算什么?比起水缸里那徹骨的冰冷和絕望,比起爹娘的血……這痛,是我活該承受的代價!是我必須跨越的階梯!
接下來的日子,白天在礪劍坪的苦役和白眼依舊,如同鈍刀子割肉。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壓抑積累著,像一層層沉重的淤泥。
但每當夜幕降臨,挪開那塊冰冷的大石,蜷縮進那個狹小的凹洞,點燃那盞豆大的油燈時,所有的疲憊和屈辱都仿佛被隔絕在外。
我的世界,只剩下那本暗金色的冊子,和腦海中瘋狂燃燒的火焰。
《萬相真經》的第一幅圖,那由無數細微線條構成的玄奧結構,已經深深烙印。每一次用意念去描摹、去觸碰那些代表不同“意”與“勢”的線條軌跡,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和撕心裂肺的劇痛。
那些在我體內失控亂竄的氣流,每一次暴走都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經脈里瘋狂攪動!有好幾次,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某處脆弱的經絡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斷裂!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嚨,又被我強行壓下,只在嘴角留下一抹暗紅的痕跡。
痛!深入骨髓!痛得讓人想要發瘋!痛得讓我無數次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用頭去撞那冰冷的石壁!
但每一次劇痛之后,我喘息著,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鋒,更加兇狠地投向那本冊子。這點痛,壓不垮我!我要變強!我要活下去!我要……血債血償!
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失敗的嘗試,多少次在崩潰的邊緣徘徊。終于,在一次意念小心翼翼地牽引著,試圖模仿圖中一條代表“堅韌”之意的、極其內斂的弧線時——
奇跡發生了!
一股微弱的氣流,如同被馴服的溪水,竟真的順著我意念指引的方向,在一條狹窄的經脈中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流動了一絲!
雖然只有一絲!雖然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雖然緊隨其后的依舊是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
但那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電流般瞬間擊穿了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