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幽暗的山林間跳躍,發出噼啪的輕響,橘紅色的火光驅散著夜色的微寒,也照亮了斷岳專注的側臉。他盤坐在火堆旁,手中一根粗壯的樹枝穿著半只被剝洗干凈的野豬,在火焰上方緩緩轉動。肥厚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誘人聲響,濃郁的肉香混合著松木燃燒的氣息,彌漫在清冷的空氣中。
弦音就乖乖地坐在斷岳對面的一塊大石頭上。她換下了那身讓她渾身不自在的精致襦裙,重新穿回了自己寬大舒適的月白舊衣(雖然上面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草屑和塵土),蓬松的長發也散落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此刻,她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動,循著那誘人的香氣,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嘴角甚至掛下了一道晶亮的口水,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斷岳眼角余光瞥見這一幕,冰冷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起白天那令人無語的一幕——為了讓她安分點,也為了省事,他把裝著干糧的布袋暫時交給她保管。結果不到半日,這丫頭居然把里面足夠兩人吃兩天的餅子、肉干、果脯……掃蕩一空!只給他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布袋子!
是因為吃得這么多,所以才長得……這么大嗎?斷岳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弦音那即使穿著寬松舊衣,依舊難掩驚人曲線的胸口,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就在這時,弦音似乎感應到了他的目光,懵懵懂懂地“望”了過來,微微歪著頭,臉上帶著純粹的、對食物的渴望:“還沒好嗎?好香啊……”
斷岳心頭莫名一跳,臉上竟罕見地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紅暈,他立刻收回目光,強行壓下那點旖旎的心思,聲音冷硬地掩飾道:“快了。”同時暗自慶幸,幸好傍晚時分遇到這頭不知死活的半人高野豬撞上來,否則今晚兩人怕是真的要餓肚子了。
終于,野豬烤得外焦里嫩。斷岳撕下一條肥美的后腿,用削尖的樹枝穿了,遞給弦音:“小心燙。”
弦音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接了過去,也顧不上什么形象,張嘴就咬了一大口!滾燙的油脂燙得她直呵氣,卻依舊抵擋不住那原始肉香的誘惑,小口小口地吹著氣,大口大口地撕咬著。烤得金黃酥脆的豬皮在她齒間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鮮嫩的肉汁順著嘴角流下,很快就把她白皙的小臉染得油光發亮,像個貪吃的小花貓。這是她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在外面”吃東西,那份毫無拘束、全然沉浸于食物帶來的純粹滿足感,讓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生動的、近乎野性的活力。
斷岳也撕下另一條腿,默默吃著。他看著對面那個抱著比她臉還大的豬腿、啃得毫無形象可言的精致“盲女”,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這反差……實在太大了。
很快,一整只野豬在兩人(主要是弦音)風卷殘云般的攻勢下,只剩下一堆干凈的骨頭。
斷岳放下手中的骨頭,目光落在弦音那張油光滿面、甚至沾著幾點炭灰的小臉上。他沉默了一下,解下自己束腰的素色布帶(幸好里面還有一層),走到弦音面前。
“別動。”他聲音依舊冷淡。
弦音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停住了正在意猶未盡舔著手指的動作。
斷岳用干凈的里層布面,動作算不上輕柔,但異常仔細地擦拭著弦音臉上的油漬和灰痕。從額頭到臉頰,再到下巴,一點點,將那“小花貓”的模樣擦拭干凈,露出原本細膩白皙的皮膚。
“怎么了?”弦音感覺到臉上的動作,疑惑地問。
“沒什么。”斷岳一邊擦拭,一邊甩了甩手中已經變得油膩的布帶,眉頭微蹙,“只是女孩子,多少還是要愛干凈一點。吃得滿臉油花,像什么樣子。”
弦音聞言,不以為然地“看”了看四周的黑暗,理直氣壯地說:“又沒人看我,有什么關系嘛!”說完,還習慣性地嘟起了嘴,一副“你管得真寬”的表情。
斷岳沒理會她的反駁,布帶的一角精準地擦過她嘟起的、同樣沾著油光的嘴角,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專注。
“當然是我會看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斷岳自己也愣住了。擦拭的動作頓住。他抬眼,正對上弦音那張被擦干凈后、在火光映襯下更顯清麗的小臉,此刻正帶著一絲茫然和懵懂,微微歪著頭,似乎在努力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一股莫名的熱意瞬間涌上斷岳的耳根!他像是被自己的話燙到一般,猛地收回手,將那油膩的布帶攥緊,迅速轉過身去,只留下一個略顯僵硬的背影,聲音帶著強裝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好了,收拾一下,準備休息。”
弦音的小腦袋似乎還在處理剛才那句話的信息量。她懵懵地“哦”了一聲,下意識地舔了舔剛剛被擦過的、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指尖溫度的嘴角。
就在這時,弦音的耳朵忽然極其細微地動了動。她閉上眼睛,那張清麗的小臉上瞬間褪去了懵懂和滿足,變得無比專注,仿佛在傾聽著風中傳來的、只有她能捕捉到的天籟。
“咦?”她發出一聲輕咦,隨即臉上綻放出純粹的喜悅光芒,如同孩子發現了寶藏,“這里…好熱鬧啊!”
她摸索著站起身,循著那只有她能“聽”到的無形韻律,跌跌撞撞地走向旁邊放置著樂器的包裹(里面裝著她的琴和一個包裹嚴實的長條布囊)。她熟練地解開布囊,露出里面一截慘白、彎曲、布滿細密孔洞的骨哨——正是老乞丐留下的“引魂哨”!
“我要吹一曲!”弦音興奮地說道,拿起骨哨,湊近唇邊。
“等等!”斷岳猛地轉身,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阻止,眼神銳利如刀,“你想引來什么?”
這荒山野嶺,深夜吹奏這明顯透著邪異的骨哨?天知道會招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更何況,魔教耳目眾多,這詭異的哨音萬一暴露行蹤……
弦音的動作頓住,小嘴不滿地撅起:“可是…它們都在唱歌…我想和它們一起…”
斷岳看著她在火光下委屈巴巴又執拗的小臉,心中那根緊繃的弦,莫名地松動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走到她身邊,聲音依舊冷硬,卻少了幾分命令,多了點解釋:“現在不行。夜深了,哨音…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吹。”
弦音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似乎也明白斷岳說得有道理(或者更可能是被他語氣中的嚴肅震懾住了),悻悻地將骨哨重新包好放回包裹。
篝火漸漸熄滅,只余下暗紅的炭火散發著微弱的暖意。
斷岳靠著冰冷的樹干閉目養神,弦音則裹緊了舊衣,蜷縮在火堆旁鋪好的干燥草堆上,很快便發出了均勻細微的呼吸聲,顯然白天折騰累了。
夜風穿過林梢,發出沙沙的低語。清冷的月光穿透枝葉的縫隙,如同碎銀般灑落下來,恰好照亮了弦音恬靜的睡顏,也照亮了斷岳悄然睜開的、如同寒星般的眼眸。
他靜靜地看著月光下那張毫無防備、甚至帶著點嬰兒肥的側臉。火光與油污擦去后,露出的肌膚細膩得不可思議。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片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睡夢中的她,褪去了白日的跳脫和懵懂,竟顯出一種驚人的、如同月光精靈般的純凈與脆弱。
斷岳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即移開,望向頭頂那片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墨藍色夜空,以及那輪皎潔的圓月。冰冷的眼底深處,一絲極其復雜、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蕩開漣漪。
山林寂靜,只有風與月光,無聲地流淌。可在這之中又不知有多少眼睛正看著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