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離開碼頭，一路穿過七八條街巷后，終于來到了蓋爾暫時棲身的小院。

一進門，目光所及全是掛起來晾曬的衣物，一個面容憔悴的婦人正蹲坐在水盆邊，用一根木棒槌不停敲打著盆里的衣物。

在她的后面，兩個灰頭土臉的小孩站在跟他們差不多高的凳子上，正努力把洗好的濕衣服掛到晾衣繩上。

婦人洗好一盆衣服，抬頭時正好看見做工歸來的丈夫，以及前來探望他們的公公陶德。

“爹，你怎么來了？”

大兒媳急忙從水盆邊站起來，因為起身太急，弓了許久的腰身立即爆發出一陣劇烈的酸痛，疼得她呲牙咧嘴。

“我每天去碼頭做工，她和兩個孩子就留在院子里做些漿洗活兒，多少也能掙一點。”

蓋爾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對跟來的老父親陶德介紹起自己的家人。

“你們也是吃了不少苦啊，都怪爹沒有，是爹沒用。”

看著兒媳那雙死人一樣蒼白的手，因為長期漿洗衣服手指都變形了，上面的指甲也是殘缺不全，兩個孫兒孫女也是臟得像個小乞丐，老村長自責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是這個世道不好，要不是一直打仗，我們也不用逃出來受這份罪。”

蓋爾輕輕拍了拍老父親的背，輕聲寬慰道。

恢復好情緒后，老村長陶德從懷里掏出一小包麥芽糖，對兩個孫兒孫女招呼道：

“爺爺給你們帶了麥芽糖，喜不喜歡？”

兩個小孩子見有糖果吃，立馬從凳子上跳了下來，一路小跑到陶德身邊，接過糖塊就往嘴里塞。

“慢點吃，小心噎著。”

大兒媳用衣服下擺擦了擦手，對兩個子女訓誡道。

“爹，你、你真是太破費了，對這兩個小鬼頭這么好干什么，浪費錢。”

蓋爾裝出一臉嚴肅的樣子責怪道，陶德看著孫兒們的笑臉，心情也變好了許多，說道：

“沒事，現在家里有錢了，給孩子買兩塊糖吃不算什么。”

“你、你哪來的錢啊。”

蓋爾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

“之前不是說了嗎，前些日子薩拉丁大人召集村民修城墻，你老爹我幫著拉人頭，掙了不少介紹費，后面又去工地上混了幾天，攢了點家底，要不然哪有錢過來看望你們。”

陶德將目光從兩個孫兒身上收回，笑著回答道。

“你去工地？你這把年紀吃得消嗎？”

“薩拉丁大人手下的監工管得不嚴，我這個老頭子也就是做些不費力的雜活，然后等著混飯吃，基本上是白拿工錢。”

“還有這種好事？”

蓋爾想起碼頭的苦累，監工的刻薄，心中再次動搖。

“現在村里日子好過多了，薩拉丁大人前幾天又頒布了一個《宅地法案》，只要拉一個人過來定居就能領一百第納爾，這些天村里人都出去跑親戚了，來了好多不認識的人。”

“一、一百第納爾？”

聽完老父親的描述，蓋爾心頭也是巨震，他們一家忙活一天也掙不到十個第納爾，刨開房租，勉強只夠糊口。

“村里最近經常有商隊落腳，大伙兒靠著給他們干點洗衣做飯、釘馬掌的活也能掙上三瓜兩棗，好多年輕娃娃都去薩拉丁大人手底下當兵，每個月都有穩定的進項，總算不用擱家里挨餓了。”

陶德見大兒子有些猶豫，趕緊加大力度勸說他回去。

一旁的大兒媳全程旁聽父子二人的對話，聽完陶德的描述后，也是心生向往，于是也勸說道：

“當家的，既然爹都這么說了，我看我們一家還是回村里吧，天天寄人籬下也不是個事，我們兩個每天做苦力不算什么，可是兩個孩子總不能……”

想到兩個孩子，大兒媳的眼眶頓時就濕潤了，兩個小家伙看到自己的媽媽在流淚，也急忙湊了過來，懂事的妹妹更是把嘴里還未融化的糖塊摳了出來，遞給媽媽：

“媽媽不哭，媽媽吃糖。”

這奶聲奶氣的聲音讓大兒媳瞬間破涕為笑，將麥芽糖推回后，她又與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對視了一眼，發現彼此的眼中都有淚光閃爍。

…………

兩天后，蓋爾一家退掉了他們在拉齊赫租住的房屋，收拾好全部家當后，雇了一輛馬車趕回了他們世代居住的村子。

一家人剛到村口，就發現幾個身穿皮甲的士兵守在那里，蓋爾夫婦倆的眼中立即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大兒子緊張地問向陶德：

“爹，怎么村子里還有當兵的？”

老村長看出了他們的懼意，趕忙笑著解釋道：

“不用緊張，這些都是村里的民兵，去城里當兵沒選上的，就會下派到村子里當民兵，防止強盜襲擾村子。”

蓋爾聽完點了點頭，又多看了幾眼，注意到了他們身上陌生的徽章圖案，于是又問道：

“他們身上的徽章圖案怎么這么奇怪，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那是薩拉丁大人的家徽，臨時法庭的女法官解釋說這個天平圖案代表公理和正義，薩拉丁大人立志要為世間的公理和正義而戰。”

聽完父親陶德的解釋，蓋爾只覺得腦子更亂了，問道：

“臨時法庭是什么？怎么還有女人當法官的。”

“這個臨時法庭是薩拉丁大人下令組建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大家平日里的矛盾糾紛，薩拉丁大人手下有不少女人替他做事，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一直安靜當個聽眾的大兒媳聽完公公的話，眼中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向往：

“這位薩拉丁大人還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說罷，眾人進了村，剛走到自家宅院前，蓋爾就發現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是剛探完親準備歸隊的艾倫。

“艾倫？”

蓋爾遲疑地問道，一身戎裝的艾倫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是吃了一驚，盯著蓋爾看了一會后，很快也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蓋爾叔叔？你們怎么都回來了。”

“還真的是你啊，才一年沒見，沒想到你小子都長這么高了，怎么還當上兵了。”

“運氣好，通過考核后就當上了，今天剛好回來探親。”

艾倫看見長輩也是有些拘束地撓起了后腦勺，蓋爾將他現在的樣子看在眼里，頗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于是關切地問道：

“怎么樣，兵營里還住得慣嗎？”

“好著呢，每天吃得飽，還能睡在床上，平時里也就是跟著教官訓練，一個星期還能領三十個第納爾呢。”

聽完艾倫的描述，蓋爾一家也是連連咋舌，眼里流露出藏不住的羨慕，雙方又客套了幾句，艾倫以營里有時限要求為由先行離開了。

“這小子算是出息咯，一個人養活了他們一大家子，村里那些當民兵的后輩可羨慕他了，還有不少人想著上門給他說親呢。”

老村長看著艾倫的背影，又忍不住點評了兩句，蓋爾突然有些感傷地說道：

“要是弟弟他能趕上這個好時候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