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驕出了獸園,在外等候的衛離與清珝,立刻跟了上來。
他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
就這么一路走到膳廳。
剛一進門,一個內侍便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殿下!不好了!宮里傳來消息,皇后娘娘已經去紫宸殿,找陛下告狀去了!”
衛離眉頭一皺,那張總是冷若冰霜的臉上,此刻也不由地焦急起來。
她想了想,還是轉頭看了殷驕一眼,開口說道:“殿下,您這次闖的禍,確實是太大了!當眾行兇,還驚擾了皇后鳳駕……如果陛下真的怪罪下來……殿下,要不,還是隨我去向陛下請罪吧?向皇后娘娘道個歉,興許還有挽回的余地……”
殷驕仿佛沒聽見這些話。
他就這么悠悠然然的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敲了敲桌面。
“來人,本宮餓了。傳膳,今天合該慶祝,本宮要大吃特吃。”。
所有人都愣住。
實際上,大家都被剛才,皇后去找皇帝告狀的消息,嚇得不輕。
所以,在看見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放松,如此悠閑,一時之間,都有一些反應不過來。
殷驕抬眸,看著旁邊早已嚇得噤若寒蟬的宮人。
“嗯?”
他輕哼了一聲。
這下,所有人才回過神。
也不敢問什么,只能轉身,領命而去。
給殷驕做飯。
衛離也是徹底愣住了。
她看著殷驕那張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臉,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都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了,他……他竟然還想著吃飯?
可隨即,一個想法從她腦子里冒了出來。
然后,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
不是憤怒,也不是無奈。
而是一種近乎敬畏的震撼。
她感覺自己,好像有些明白,為什么如今,太子殿下,會如此從容了。
距離三皇子血脈檢測,還剩下不到兩個月。
這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三皇子,沒有通過檢測。
那太子這個位置,很大可能,還是屬于眼前的這個太子。
所以,他也無需著急。
可要是,三皇子驗出了血脈。
這太子之位,無論如何,都應該是三皇子的。
這件事情,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很清楚。
一個幾年前,才從宮外找回來的私生子。
在朝堂上的“能量”自然不可能有三皇子那么強。
而到了那個時候。
奪走太子之位的三皇子,以及皇后他們。
會如何對待如今的太子,那時候的孤家皇子殷驕呢?
這件事情,恐怕也是所有人都知道。
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甚至都不敢再想下去。
那眼前的太子殿下,會不知道嗎?
肯定是不會的。
所以,眼前的太子,恐怕早就知道,他的命運,其實完全不在自己手中。
而是在三個月后的血脈檢測。
所以他這段時間,之所以這么做,如此的……放肆。
也許,就是因為認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打算不再忍耐了?
衛離心中嘆了一口氣。
若是這樣的話,那她所有的勸諫,確實都是多余的。
衛離的心情極度復雜起來。
一顆心不由地沉了下去,而后,深吸一口氣。
站在旁邊,不再多言。
……
……
……
地下暗河水流湍急,冰冷刺骨。
蛟蛟巨大的身軀在完全的黑暗中穿行。
鱗甲摩擦著狹窄的巖壁,不時發出沉悶的刮擦聲。
前方,一點微光出現,越來越亮。
殷蛟加快速度,如一道黑色的箭,猛沖而出。
豁然開朗。
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帶著泥土與野草的腥氣。
回首過去,盛朝皇城,依然還閃爍著亮光。
而他已身處皇城之外,一條不知名的大河之中。
頭頂是無垠的夜空,星辰稀疏,一輪殘月掛在天邊。
自由!
殷蛟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龐大的身軀沉入水中,只留出一半的頭顱,呼吸著,穿越數年來,從未有過的自由的空氣。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又將整個身子,完全沉入水底。
順著水流,悄無聲息地繼續往前。
……
不久之后。
數里開外的鎮上。
夜色下的運河,船只的燈籠像飄忽的鬼火。
一道比船身還要龐大的黑影,從船底無聲滑過,帶起暗流讓船上酣睡的船夫猛然驚醒,還以為是撞上了什么水底礁石。
檢查了一翻,發現沒有之后,對著漆黑的河面叫罵幾聲,才又翻身睡去。
……
白日,江面寬闊,波光粼粼。
一艘船上,有個富家孩童,正在望水,突然,他指著水底一道飛速掠過的陰影,興奮地大喊:“爹!娘!看!好大的黑魚!”
旁邊的爹娘只是笑罵他眼花。
以為是水中的巨大沉木。
……
又一個清晨,霧鎖大江。
江面上,幾個漁夫正合力將一張巨大的漁網拖出水面,漁網沉重,繃得筆直,顯然收獲頗豐。
但是,漁網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
像是網住了一片山岳。
有幾個漁民伸長脖子,想要往水下去看。
但卻只看到一個水包,正在快速上升!
“浪!大浪!”
一個年輕漁夫最先發現,驚恐地大喊。
下一刻,那水包轟然炸開,一道數丈高的巨浪以不可阻擋之勢,狠狠拍在幾艘小小的漁船上。
漁船如狂風中的落葉,被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船上的漁夫們驚叫著,死死抓緊船舷,才沒被甩進江里。
那張滿載漁獲的大網,也被撕裂成無數碎片,辛苦捕撈的魚蝦,連同漁網的殘骸,一同被卷入渾濁的江水,消失不見。
但接著,又是一個浪頭過來。
將一大片的魚蝦,送到了那船上,落進船倉當中。
所有人都被嚇得一臉懵。
經驗最老道的那個漁夫,死死盯著早已恢復平靜的江面。
接著,他眼睛一亮,渾濁的眼中突然滿是敬畏與恐懼,而后便是雙腿一軟,竟直接跪在了搖晃的船板上,朝著江心重重叩首。
“是過江龍……是真龍巡江啊……”
他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快!快磕頭!謝龍王爺不殺之恩!”
其他人聽了,也都紛紛跪下,不斷地磕起頭來。
……
……
……
殷蛟就這樣,一路潛在最深的江底,用冰冷的江水隔絕了人類的喧囂與堪察。
這么沿著河床,一路不斷的往前,再往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游了多遠。
直到進入一片平靜而寬敞的水域。
這里十分愈發開闊,而且,空氣中開始逐漸出現灰白色的濃霧。
當然,最吸收殷驕停留,駐足的。
還是這一片寬大的水域中,有無數虛幻、散發著微光的游魂。
像夏夜的螢火蟲,漫無目的地飄蕩。
這里死過很多人!
而且都不是正常死亡。
枉死之人,地府大都不會收,會留在人間,讓道門去查看情況,斬妖除魔,以絕后患。
殷蛟嘴角咧開,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
這些游魂,都是他第一天賦最好的養料。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先在這里呆上一會兒。
就在這里突破納濁境!
順便,將這些枉死的游魂,也全部吞噬。
到時候,如果沒有道門的人過來。
這么寬敞的水域,這么濃的云霧。
無疑是一片棲身的良地!
他不再壓抑。
龐大身軀在水中徹底舒展,停了片刻后,如一道離弦黑箭,在水中疾馳起來。
不時猛地破開水面,在濃霧中肆意翻滾,攪動起滔天巨浪。
冰冷的湖水沖刷著每一片堅硬的鱗甲。
自由!
自由的感覺!
“嗷!!!!!!”
力量在四肢百骸肆意奔涌的快感。
讓殷驕發出一聲壓抑了太久的、暢快無比的嘶吼。
吼聲在空曠的云澤上回蕩,驚起一片棲息的水鳥……
等到徹底玩夠了。
殷驕才開始尋找安全的藏身之所。
他的感知,掃過這片水域的每一寸角落。
很快,便在湖心一個深坑,他發現了一座水下溶洞。
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溫度極低。
若是沒有成妖的他,根本無法接近。
也正因如此,這地方,幾乎沒有其他生物。
自然也就不易被發現。
是一個絕佳的天然洞府!
殷驕游了進去,將身軀一圈圈盤起來。
幾乎填滿了小半個溶洞。
而后,那塊從濁物封存處得來的百年鐵木心,被他從口中緩緩吐出,懸浮在身前,散發著幽深的氣息。
殷蛟閉上那雙金色的豎瞳,開始運轉周身妖力。
準備正式開始沖擊,接下來這一道名為“煉骨”的嶄新境界!
……
……
……
紫宸殿。
此地是皇宮禁地中的禁地。
盛武帝的寢宮。
亦是他常年閉關修道之所。
殿外聽不見半點聲響,連風都仿佛在此處靜止。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香味,厚重,能夠壓住其他一切的氣息。
此時,
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環佩叮當的亂響,撕裂了這片死寂。
皇后身著鳳袍,發髻散亂,釵環歪斜,快步朝著此處奔來,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雍容。
那張敷著厚粉的臉,也因憤怒與恐懼在扭曲。
“讓開!都給本宮讓開!”
她尖叫著,不顧一切地沖向那扇緊閉的殿門,身后跟著一群面無人色、手足無措的宮女太監。
然而,在距離殿門還有十步之遙時,她的去路被攔住了。
幾個身影,如同從陰影中長出來的枯樹,悄無聲息地擋在她面前。
是幾個老太監。
他們穿著最普通的內侍服飾,身形干癟,面如死灰,直勾勾地盯著她,伸手將她攔在宮殿外后,行了一禮,接著便一言不發。
他們就那么站著,組成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滾開!你們這群老東西!瞎了你們的狗眼,敢攔本宮的路!”
皇后厲聲大喊,尖叫怒罵。
甚至伸手去推其中一人。
但那老太監紋絲不動,連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這些人,是皇帝身邊最忠誠的狗,好幾個,跟著皇帝一同長大。
不知跟了皇帝多少年。
十多年前,皇帝開始沉迷修道,不再踏足后宮。
終日將自己關在這紫宸殿中,這些人也就消失,始終把守在這里,不讓任何人進去。
“讓殷昊出來!讓他給本宮滾出來!”
皇后推不動,進不去,因為情緒,而徹底失了儀態。
就像個市井潑婦般嘶吼,雙手瘋狂地捶打著面前那道人墻。
“他兒子在外面殺人放火,他這個當爹的就躲在這里裝死嗎?!他還是不是個男人!是不是皇帝!”
皇后聲嘶力竭,聲音凄厲。
可那幾個老太監依舊如故,面無表情。
就在皇后幾乎要被這死寂逼瘋時,一個聲音,從那緊閉的殿門后幽幽傳來。
那聲音平淡,冷漠,像是從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中發出,在空曠的殿前廣場上回蕩。
“吵什么。”
正是盛武帝殷昊的聲音。
皇后身體一僵,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怒火。
“殷昊!你終于肯出聲了?你那個好兒子,你那個寶貝太子!他今天當著本宮的面,殺害朝廷命官!去濁物封存處放肆!甚至還用威脅的眼神看著本宮,你知道嗎?你的太子他甚至連我要敢殺了!殺了我的爹還不夠,現在連我的命都想要!他現在就是個瘋子!是個畜生!你再不管管他,他就要把這天給捅破了!”
她指著殿門,瘋狂地控訴著殷驕的罪行,聲音尖利得刺耳。
“你必須給本宮一個交代!必須嚴懲那個小畜生!殺了他!把他千刀萬剮!!!!!!”
殿內,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那冰冷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秦相是自然死去,且朕說過,一切,都等勝兒血脈檢測之后,再做定奪……”
這句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在皇后燃起的怒火上。
但卻又被她的怒火瞬間蒸發,化作更瘋狂的咆哮。
“血脈檢測?又是血脈檢測!”
皇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哈哈哈哈……為了那狗屁血脈,你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要了,要去扶持一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野種!殷昊,你真是瘋了!你瘋了!”
“住口……”
殿內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寒意。
但這寒意,卻沒能讓皇后有半分退縮,反而讓她徹底放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敢做還怕別人說?”
她的聲音尖銳到變調,充滿了無盡的恨意與不甘。
“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嗎?我早就知道了!那個殷驕,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他就是你從外面隨便找來的一個野雜種!”
此言一出,天地間仿佛都安靜了一瞬。
風停了,香氣凝固了,連皇后身后那些宮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把太子之位給一個外人!都不肯給你的親生兒子!”
皇后的臉上滿是淚水與猙獰,她死死瞪著那扇門,像是要將它瞪穿。
“就為了那個所謂的血脈?那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它就真的那么重要嗎?!比你的親骨肉還重要?!”
她質問著,嘶吼著,將所有的委屈、憤怒、不解,都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