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謝蓮安幾乎叫起來,“你那只是叫金壇,不是真的金壇!一千塊!老娘可以買一山的罐子碼到你家門口!”
“就一千塊,一塊也不能少!”女子身后的男人們有人開口附和道。
柳明泉本想擺擺大嫂的譜,想著最多給個幾十塊錢把這事擺平了,卻沒料到對方會這樣獅子大開口,頓時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哎呀,老板,你這樣說就沒有誠意啦!我們這些都是打工仔,一天的工資也才幾十塊!一千塊,哪里給的出喔!”林尚賢繼續用著廣普配合著二嫂唱白臉,賠著笑道。
“不是喔,那是我們家的祖先哦!你們這樣子搞,我們家族的財運都要給你們破壞掉的囁!”女人不依不饒道,但林尚賢自始至終賠著笑,她便也不好把話挑難聽的講。
“你們家的財運有沒有被破壞掉我不曉得,但你們家要破壞我們家的財運那是真真的!”謝蓮安翻了個白眼道。
“誒,所以你們到底是認還是不認?”
“認!認!我們沒說不認吶!”柳明泉立刻打著圓場。
“認什么認?!”謝蓮安用重慶方言壓低了嗓子道:“她這明顯是要訛人!就算要認,也要找曉杰和曉雪問清楚了來,就這樣把一千塊送給人家,我們的錢是臺風刮來的嗎?!”
柳明泉彎她一眼,轉頭對那女人陪笑道:“我們肯定認,但是你這開口要一千塊,那肯定不是這個價嘛!”
“一千塊!一分都沒得少!”
“我可去你娘的,一分都沒有!”謝蓮安回嗆道。
于是,四個女人便在周圍一堆男人的圍觀下開始討價還價起來。
那女子以一擋三,完全不落下風,她身旁的親友團時不時示威助陣,而康家這邊,三個妯娌們唱白臉的唱白臉,唱紅臉的唱紅臉,柳明泉便中和兩方意見,作為代表出去談判。
雙方就這樣僵持了兩個多小時,價格從一千砍到八百,再從八百落到四百,最后從四百砍到兩百塊。
私下商議后,老二老四老五家各出五十,大嫂柳明泉則出于人道主義贊助五十。
老四媳婦王宣全程沒參與進來,突然被告知得無緣無故遭這五十塊,心里很是不樂意,但大嫂都帶頭給了,她便假笑著不情不愿地掏了錢。
瀟灑地給了錢以后,柳明泉便心滿意足地離去。五十塊,為她買來了一個軍功章,她作為康家的大嫂,當著眾工人的面,平息了一次事端,做足了長嫂和老板娘的范兒,她很是滿意。
闖了禍的三個孩子中,王宣由于沒有直接參與這場拉鋸戰,只是心疼給出去的錢,便說道了兒子兩句,但康曉雪和康曉翟便沒有那么好運了,一人一道訓斥外,林尚賢還額外地賞了女兒的手掌心幾竹鞭。
手心傳來火辣辣的疼,康曉雪覺得無語極了,但也知道自己確實是砸了別人家的東西,有氣,倒也悶著頭受著了。
本以為這件事情會就此打住,卻沒想到,晚上康曉雪看完動畫片下去二樓睡覺的時候,這件事情的后浪還能再嗆她一回。
熄燈之前,康曉雪坐在床上,把自己的拖鞋在床邊擺好,正準備要往被窩里面鉆,康曉婭賊兮兮地湊了過來,“康曉雪,聽說你們下午砸人家的金壇了?”
“什么金壇?”康曉雪抬頭一臉茫然,母親下午訓她,只因她砸了人家的東西,并沒有說明細由。
“就是一中操場邊放的那些陶罐子?。 笨禃詪I道。
“是又怎樣?我媽媽已經賠錢給人家了。”康曉雪鉆進被窩里去,并不是很想理她。
“你知道那是什么嗎?”康曉婭不依不饒,追到床邊來,神秘兮兮道。
“不就是幾個泡菜壇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康曉雪不以為然。
康曉婭嘖了一聲,故作高深道:“那可不是泡菜壇子哦,他們本地人管那個叫‘金壇’,你知道那是裝什么的嗎?”
“不知道!”康曉雪嘟囔著,她知道康曉婭不會說什么好話,但是好奇心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勾了起來。
“哎呀,那你起來,我告訴你!”康曉婭說著,熱情地把妹妹從被窩里拽了起來,“這是以前我班上的同學告訴我的,那個罐子里面,裝的是死人的骨頭!”
康曉雪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但由于這話是從康曉婭的嘴里說出來的,可信度大打折扣,她將信將疑地望著堂姐,疑道:“你騙人,那明明是泡菜壇子,怎么會裝死人骨頭呢?”
“騙你是小狗!”康曉婭一臉認真,拍著胸脯道:“他們本地人家里死了人以后,把人埋到土里去,等過幾天,那個人爛了,腐化掉了,又要給挖出來,嘖嘖嘖,挖出來的時候,就全剩一攤白骨啦!”
“然、然后呢?”康曉雪咽了口唾沫,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牽著走。
“然后啊,他們就把那些骨頭撿出來,放在那個罐子里頭呀。”
“為什么呀?”康曉雪已經完全把堂姐的話給聽了進去。
“為什么?”康曉婭再次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當然是為了下詛咒??!把罐子放在路邊,誰要是去碰了,里面的鬼就會把那個人的魂魄給吸走,緊接著,原本那具白骨就會把你的肉吃掉,然后變成你的樣子生活在這世界上,你就這樣被鬼替代掉了,誰都不會知道,真正地你會被關在那個罐子里一輩子!”
康曉雪聽得渾身冷汗都嚇了出來,“你胡說,你是故意嚇我的!”
“才不是!”康曉婭音量一下子大起來,對著那邊的康曉文道:“曉文,這里的本地人是不是死了以后,會把骨頭裝進一個罐子里呀?”
康曉文沒有聽到這邊的前半程對話,只以為康曉婭是好奇,便答道:“對呀,大晚上的問這個干什么?怪嚇人的?!?
聽曉文這樣說,康曉婭臉色閃過一絲得意,很快又故作嚴肅起來,壓低了聲音道:“怎么樣,我沒騙你吧?”
康曉雪越聽越覺得瘆得慌,腦海里不由地就浮現起下午不小心壓碎第一個罐子時的畫面。
灰白的煙霧騰飛,粉末下,是一根根陰森森的白骨,在康曉婭的鬼話煽動下,康曉雪不自覺地就給自己的回憶套上了一層恐怖的濾鏡,回想起來,竟覺得那罐子和人骨都像是滲著血一般,里面封印著面目可怖的小鬼。
看妹妹已經煞白的臉色,康曉婭得意地為自己的故事畫上一個句號:“你今晚可小心著點睡呀,肯定會有鬼來找你索命的!”
康曉婭說罷,又連連搖頭,嘆道:“我今晚可得把被子蓋好,免得鬼認錯了人。”
目送著堂轉進被窩,康曉雪愣在原地。她的床緊貼著房間的后門,如今看去,她覺得那扇木門簡直破舊不堪,完全沒辦法抵擋住鬼的襲擊。
她臉色已經鐵青,只覺得腦瓜子嗡嗡作響,渾身上下都開始冒冷汗。
眼看著康曉敏已經要伸手去關燈,康曉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鉆進了被窩里。
但人的恐懼總是不受控制的,等四周黑下來以后,康曉雪覺得看什么都像人影,她豐富的想象力配合著康曉婭的鬼故事,簡直把她嚇得不輕,她把被子蒙過頭,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越想越害怕。
棉被里稀薄的空氣很快被消耗殆盡,康曉雪總是要掙扎許久才敢打開被子吸一口氣。
她蜷成一團,就這樣苦苦熬了大半夜,生怕自己萬一睡著了真的有鬼半夜來找她。
腦海里那白骨的畫面揮之不去,冷汗混雜著被窩里沁出來的汗,讓她渾身都濕透,她苦苦挨著,一直等下半夜,才終于扛不住睡了過去。
然而等康曉雪睡著了以后,身體的控制權便交給了本能。
熬了大半夜,康曉雪實在是憋得慌,也熱得不行,雙腿一蹬,就把被子給踢得老遠,大半個身子都露在被子之外。
夜里寒氣逼人,涼風隨著門的縫隙透進來,悄悄爬上床,但康曉雪只覺得不夠涼快,便又緊貼著冰冷的墻壁,濕透了的衣服粘在她肌膚上一直晾了一夜,等第二天睡醒的時候,康曉雪已經是腦袋昏沉,喉嚨針刺一般得疼了。
這一嚇,康曉雪發了兩天的高燒,在醫院吊了兩天的水。林尚賢得知事情原委后,覺得給女兒長個記性也沒什么,于是直到一個多星期以后,時間慢慢淡化恐懼,康曉雪才開始淡忘康曉婭的鬼故事,日子才終于再次向前奔馳。
年關將近的時候,康家人再次一同在海角大樓過年,工人們走了一大半,但康家的兒女子孫們聚在一起,都很默契地沒有回重慶去。
林尚賢興致勃勃地買了一些生瓜子回來,要婆婆炒了當年貨,總說自己家炒得要香一些,康曉嫻看見了,便討了一些過去說是要種成向日葵,她便也大方地給了一把出去,卻沒想到,這又要釀下一場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