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長長的指甲從康曉嫻的臉頰上劃過,割破了她細嫩的皮膚,巴掌過后,臉上除了一道道緋紅的掌紋,指甲劃過的地方,還留下了兩三排血痕。
“喂,你這樣太過了,對方好歹是個小孩子!”里屋坐著看戲的男子完全沒料想到自己的伙伴下手如此之重,但說這話時,臉上卻洋溢著惡趣味的笑容,并未有要出來攔架的意思。
“姐姐!”康曉雪看著姐姐挨打,火急火燎地去扯那女人的衣服,卻不料那女人回過身一推,便將她狠狠推了出去。
康曉嫻借機跳起來一把狠狠抓住對方的頭發,使了吃奶的勁往下拽,那女人吃痛,便沒再去顧康曉雪,康曉嫻憋著一股勁,死死抓住這頭發不肯放手,對著妹妹大喊道:“愣著干什么?!跑啊!跑!回去叫人!”
康曉雪完全不敢多想,站起來拔腿就跑,連落在地上的書包都不敢再去撿,她淚眼婆娑,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又忙抬起手擦去淚水,她絲毫不敢有停歇,跑出巷子口的時候,余光卻看到堂姐再一次被壓回了墻角。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康曉雪完全沒有料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腦子里一團亂麻,使出了渾身解數,用盡最快的速度往家跑,然而等她跑出灰寧街時,才反應過來不對,這個點大人們可能都還沒有下班,海角大樓里根本沒什么人。
康曉雪心里又急又亂,在腦海里快速回想起自己有印象的最近的工地在哪兒,然后拔腿便轉身往菜市場跑。
攪拌機轟鳴作響,混泥沙和著水在滾圓的轉桶里面敲擊得叮當作響。一旁的柴油發電機轟隆隆的叫囂,工人們拿著鐵鍬,一鏟一鏟把混好的泥水挖到桶里去。
攪拌機外積了一大攤水,康曉雪顧不得許多,直接踏著水往工地里面走。
“誒,你不是老五家的孩子嗎?怎么往工地里跑呢?”鏟沙的工人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過來攔住她不讓進,“這里亂糟糟的到處都是石頭,小孩子別進來。”
“我……我要找我爸爸!”康曉雪說著,臉漲得緋紅,胸口因為激烈的奔跑而變得劇痛,話還沒說兩句,她便開始咳嗽起來。
“你爸爸沒在這兒,待不了一會就要下班了,你先回家去等唄。”工人說著,繼續干著手里的活。
“等不了,有人在打我姐姐!”康曉雪急得直跺腳。
工人看她急成這個樣子,便對著樓上喊道:“老二,你侄女來啦,火急火燎,你要不要問問啥事?”
水泥樓層板里探出來一個頭上全是水泥點子的腦袋來,“康曉雪?你來這里做什么?不和姐姐回家去?”
“有人在打姐姐,在灰寧街!”康曉雪急道。
“你們小孩子的事情,自己解決,我這兒走不開呢!”康家豪低下頭繼續干活,忙著把水泥往瓷磚上抹。
“不是小孩子,他們是大人!”康曉雪幾乎快要跳起來,“你再不去我姐姐要被人打死了!”
康家豪嘖了一聲,把剛貼好的瓷磚往地上一擱,對另一頭的工人道:“幫我過來弄一下!”
說罷,康家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水泥點子和灰塵,不緊不慢地下了樓。
雖然康家豪是康曉嫻的父親,但康曉雪平日里還是最怵自己這個二伯,他長得兇神惡煞,身材又高大,康曉雪平時見到他都恨不得繞道走,但現下她也顧不得那么多,抓著二伯的手臂便拽著往灰寧街的那個小胡同跑。
康曉雪一路跑的氣喘吁吁,等終于到胡同口時,巷弄里卻一片寂靜,完全沒有人影。
剛才還開著的鐵柵欄門現在早已關閉,里層的木門也緊縮著沒漏出一點縫隙,連她落在地上的書包都不見了蹤跡。
“曉嫻在哪兒呢?”康家豪原本是有些擔心女兒的安危的,但胡同里一片寂靜,一個人也沒有,他不由地懷疑這只是侄女在惡作劇。
“剛才還在這兒的!”康曉雪念叨著,四處尋找著堂姐的身影,卻根本就沒有蹤跡,她快步跑到胡同口,連那頭連著的灰寧街都沒有人影。
“好了,我那邊還等著收尾呢!你姐姐大概是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康家豪不愿再耽擱,擺了擺手然后轉身往工地去。
康曉雪無奈地目送二伯離開,穿堂風從巷弄里吹過,讓安靜的巷弄里多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姐姐?”康曉雪試探性的再喊了幾聲,但又實在怕那扇門里又鉆出那個壞女人。
大著膽子強撐著四處搜尋一番后,確認姐姐已經沒在這兒之后,康曉雪拔腿便往海角大樓跑。她運動神經不太好,這一折騰下來,渾身的衣服已經濕透,肺也仿佛像要炸了一般,但她完全不敢停下來,見不到姐姐的擔憂和害怕那女人突然追上來打人的恐懼在心里交織著,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但康曉雪卻覺得前路黑漆漆一片。
跑過最后一個拐角路口的時候,康曉雪奔向海角大樓的院子,一眼便看見了姐姐家的屋門已經打開,煙囪里白色的濃煙云一樣地往天上冒,康曉雪臉漲得通紅,顧不得喘氣,便直奔康曉嫻的家而去。
“姐姐!”康曉雪沖進屋,卻并沒有看見姐姐的身影,只發現自己的書包和姐姐的一起被擱置在沙發上。
見沒有人回應,康曉雪便又往廚房里奔去。
狹小的廚房沒有開燈,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唯一的光源是灶臺里噼啪燃燒的火堆。
康曉嫻就坐在灶臺旁的小板凳上失神,頭發凌亂,她呆呆地望著灶臺里,臉被火光映照得緋紅。
聽見妹妹進來,康曉嫻才撇過頭來望她一眼,語氣里帶著哭腔,問道:“我不是讓你回來叫人嗎?你往哪里跑了?”
“我……我想著大家都還沒有下班,我就去工地找人了。”康曉雪唯唯諾諾道,抬著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姐姐,才發現即使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她臉上的掌痕也依舊清晰明顯。
“哦。”康曉嫻嗯了一聲,哽咽著道:“你上樓去吧,這么晚才回來,幺娘肯定在擔心你了。”
她說著,繼續把頭面向著火光,一根又一根地往灶臺里添柴。
“姐姐,你沒事吧……”康曉雪想去看看姐姐的情況,但一股莫名的力量卻讓她不敢靠近,她也覺得姐姐不愿意讓自己靠近,猶豫了一陣,康曉雪道:“那我上去了,晚上我再來看你。”
確認妹妹離開后,康曉嫻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還疼痛的臉頰落下,但她不愿讓自己哭出聲來,蜷縮在小板凳上,身體一抽一抽地把哭聲往回咽,狹小逼仄的廚房里,只有柴火噼叭地不停燃燒。
入夜,聽著女兒哽咽著在飯桌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林尚賢心疼的無以復加。
吃完飯,來不及洗碗,她便拉著女兒出門買了水果回來到樓下去探望康曉嫻的情況,康曉嫻要強,倔強著躲在臥室里不肯見人,林尚賢拎著水果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疚。
二嫂謝蓮安在廚房里罵罵咧咧洗著碗,林尚賢便又只好到廚房去和二嫂連說了好幾句不好意思,若早知道康曉嫻多接一個曉雪會惹上這種事,她說什么也不會把侄女牽扯進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謝蓮安脾氣爆,鍋里的碗被她扔得叮當作響,“等我把碗洗完了,老娘就去找他們算賬!”
“啊?”對于二嫂蹦出來的話,林尚賢有些意外,“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那個臭婆娘算賬!”謝蓮安把話又重復了一遍,她看得通透,知道這件事情本質上就不是多接了一個康曉雪的問題,忍不住罵道:“不就欺負我們是外地人,欺負我們是打工的嘛!”
聽著嫂子這樣說,知道她沒把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林尚賢心里不免松一口氣。
“我們大人沒文化,在這邊打工的打工,做建筑的做建筑,遭人看不起就算了!但是欺負小娃兒,這件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今天這件事情我們打落牙齒和血吞了,明天那幫南蠻子就只會更過分!”謝蓮安說完,把圍裙摘下往案板上一擱,對著還在房里哭泣的康曉嫻道:“不許哭,我們去找那個妖婆娘算賬!”
感覺到二嫂是要來真的,林尚賢忙往樓上趕,邊跑邊喊著丈夫道:“家閔,出事了,出事了!”
康家閔正看著電視的抗戰劇,工作一天的疲憊讓他實在難以應付這些家長里短,聽見妻子的呼喊,他勉強打起幾分精神,坐起來問:“怎么了?”
“二哥二嫂說要去找那家人算賬!”林尚賢道。
火石沒有落在自己腳上,是不知道疼的。自己女兒終歸是沒什么大事,康家閔便也沒那么在意,便懶著身子又癱了回去,“去就去唄!”
“你不去幫忙?”
“有什么好幫的!”康家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窩著,“老二往那里一杵,哪個還敢說什么!”
“你不去我去!”林尚賢對丈夫不上心的態度感到不滿,轉過身去拿女兒的鞋襪,“曉雪,我們走!”
“你大著個肚子去湊什么熱鬧?”見妻子有動靜,康家閔又坐起身來。
“這怎么能叫看熱鬧呢!二嫂說的沒錯,我們是打工仔讓人瞧不起,但我的小孩卻不能讓人家這樣給欺負!”林尚賢憤懣著給女兒穿鞋,“不去找人家算賬,別人就覺得我們都是軟柿子,那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呢!你不去,我去!”
林尚賢話間已經拉著女兒下樓,怕妻子大著個肚子出什么意外,康家閔便只好抱怨著起身穿鞋關電視,然后三步并做兩步地跟出去。
一家三口才剛轉角進入灰寧街,還沒到入到街道里去,大老遠便聽見嘈雜的吵鬧聲,胡同口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哎呀,這么多人,不會打起來了吧?”林尚賢伸長了腦袋張望,抬腳便要過去。
康家閔見狀,忙把人拉了回來,“你大著個肚子過去做什么,我過去看看。”
“打起來了怎么辦?”目送著父親往人堆中走去,康曉雪忍不住一陣擔憂。
“怕什么!”林尚賢低頭安撫著女兒,“打起來了我們就回去叫人,康家兄弟那么多人,哪能真讓人家這樣欺負!”
路燈下聚滿了飛蚊,昏黃的燈光在蟲影的遮蔽下顯得更加黯淡,讓整個巷弄都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黑暗中。
還沒等康家閔擠進看熱鬧的人群,就聽見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操著一口廣普道:“那現在打也打了,事情也已經發生了,都已經說了給你二十塊拿去給你女兒買藥,你還要怎樣?難道還要報警咩?就這么一件小事,警察來了也不會管,你們到底要怎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