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就走?這不是沒幾天嘛?”康母的拿著西瓜的手不由頓住,沒再往把西瓜往嘴里送。
“不走留在家里干什么。”林尚賢吭哧咬了一口香甜的西瓜瓤,白了身旁的丈夫一眼,“東拼西湊的,到處都欠著錢,總得還呀,總不能一家人去喝西北風(fēng)吧。”
“那……家里的地怎么辦?田里的稻子還沒收——”康母猶豫著道。
“還要那稻子做什么呀!”林尚賢撇了撇嘴,“你人都不在家了,那稻子收了放家里喂老鼠嘛?讓隔壁老劉家的去收就好了,等明天我跟他們說一聲。”
“好幾塊田呢,就這么讓給人家,好劃不著哦!”想起田里顆顆飽滿的稻穗,康母覺得不舍。
“你大兒子在那邊掙了好多錢,你還舍不得這點(diǎn)谷子?那邊好吃好喝的都有,你這都一大把年紀(jì)了,就好好跟著我們出去,和兒女一起享享福!”林尚賢看出了婆婆的情緒,立馬開口安慰道。
康母性子向來逆來順受,對兒媳的說辭不置可否,禮貌性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繼續(xù)吃手里的瓜,卻覺得火紅色的瓜瓤好像沒有剛才清甜了。
“媽,那些稻子到時(shí)候折多少錢,我和尚賢到時(shí)候算給你,你就別心疼了。”康家閔附和著妻子道。
“不用,我不要你們的錢。”康母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來,一旁的康曉雪卻越聽越不對勁,一下子跳了出來:“你們要把奶奶也帶出去嗎?”
“當(dāng)然。”林尚賢答道,“你奶奶的兒子們?nèi)谀沁叄愦蟛f了,要把她接出去享清福,她當(dāng)然得和我們一起去了。”
“那我怎么辦?奶奶走了誰來帶我呀?”康曉雪焉了下來,曉嫻姐姐走了,她還有奶奶,但奶奶也走了的話,她就真的是沒人要了。
林尚賢忍不住笑出來:“你當(dāng)然是和我們一起去呀,爸爸媽媽帶你去廣東讀書,好不好?”
康曉雪抬頭望著母親,認(rèn)真地思考著這個(gè)問題的可行性,“我可以去廣東讀書嗎?”
“當(dāng)然。”林尚賢撫摸著女兒的腦袋笑道。
去廣東,便這樣成為了康曉雪人生第一個(gè)暑假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廣東之旅并不像康曉雪預(yù)想的那么美好。
清早出發(fā)的時(shí)候,她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干勁。
康家閔和林尚賢甚至是康母,都大包小包地掛滿了全身,只有她輕輕松松地只背了一小書包零食,抱著自己心愛的娃娃。
“我們要坐好幾天的火車嗎?”康曉雪牽著母親的手,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她對未知的旅程滿懷著期待,對遺留在身后剛修好沒多久的家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不舍。
“對,要坐將近三天的時(shí)間。”林尚賢牽著她,背上的行李勒得她肩膀生疼。
“那我們在火車上吃什么?”
康家閔看了眼女兒,溫聲道:“火車上有吃的,還有廁所和床。”
康曉雪眼睛都亮了,“那火車是不是老大了?”
“對,火車很長很長,看不到盡頭的長。”
有床有廁所的車,康曉雪簡直沒辦法想象那得是怎樣的龐然巨物。
然而還沒等她見到那鋼鐵巨物,在去往縣城的客車上,她就已經(jīng)暈的不省人事了。
“我想回家了。”康曉雪捂著黑色塑料袋子吐了一路,胃里陣陣翻涌。
“這火車都還沒上呢,你就想回家了?”林尚賢順著女兒的背,一陣苦笑。
“我不想坐車了,我要回去。”
“家里都沒有人了,你一個(gè)人回去住嗎?就快到火車站了。”
聽見這話,康曉雪才恍惚間明白,這一趟旅程,好像是沒有回頭路的。
想到這兒,她突然覺得有些后悔了。
胃里翻江倒海一樣,吐到嘴里一股怪味,她自己都覺得惡心。頭也暈乎乎的,那個(gè)廣東,遙遠(yuǎn)地超乎她想象。
等真的見到火車的時(shí)候,康曉雪是有些失落的。
它只是比客車長很多很多,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巨大,只是很多客車連在一起,而一想到客車,她覺得胃里又一陣翻涌。
康曉閔和妻子一件件把行李往置物架上放,看到火車上的床以后,康曉雪的情緒才又重新被拉了回來。
床很小,但是卻一層又一層的,很是新奇,康曉雪從沒有睡過那么高、而且還掛在墻壁上的床。
“我要睡最上面!”康曉雪望著最高的那一層床板,忘卻了暈車的不適,又開始興奮起來。
康家閔兩腳跨開站在兩張中鋪上面,把行李一件一件往置物架上放,“上鋪是別人的,我們是下鋪和中鋪。”
康曉雪努努嘴失望地在窗邊坐下,奶奶在她身邊擠著,坐著人生中第一回火車,手足無措。
然而比起奶奶的無措,康曉雪要自在的多,車窗外泡面的香味撲鼻而來,站臺上的小推車旁邊還有人賣水果。
“媽,你餓了沒?”終于放好行李,林尚賢趕緊來顧著婆婆和女兒。
“我餓了我餓了!”康曉雪很捧場地應(yīng)答起來。
“好,好,你要吃泡面還是八寶粥?”林尚賢打開康曉雪自己背來的零食袋,準(zhǔn)備給她翻吃的出來。
“我要吃那個(gè)!”康曉雪并不買母親的帳,把手往窗外一伸,指著那堆滿了水果的小車說道。
林尚賢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你要吃橘子?”
“不要橘子,旁邊的那個(gè)紫色的!”康曉雪把手指的方向移了移,更加精確地對準(zhǔn)目標(biāo)。
那買水果的小販很是有眼力見,立刻端著一盒葡萄小跑到車窗下,“小妹妹,你是不是要葡萄呀?”
“多少錢一盒?”康家閔也終于收拾好行李,正好走了過來。
“八塊,八塊一盒。”小販笑道。
“八塊!”康母最先喝出聲來,“豬肉才三塊五一斤吶!你這盒子裝這么小一抓就要八塊!”
“一直都是這個(gè)價(jià)。”小販笑容頓時(shí)有些僵,把葡萄又往康曉雪面前送了送,“你看,可新鮮嘞。”
深紫色的葡萄透過透明的薄膜發(fā)出誘人的光,顆顆圓潤飽滿,掛著果糖的白色糖霜,好像每一個(gè)果子都在向人招手一樣。
康曉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奶奶投喂給她的水果,從來都是市場上賣不出去的蘋果或者梨,大多數(shù)時(shí)候,都有著一塊棕褐色的污斑,需要削去一大半才能吃。
這樣好看的水果,康曉雪不要說吃了,連見都是第一次。她抬頭望著母親,眼里充滿了渴望,但無論如何都不敢開口要。
八塊,那對康曉雪來說,是一個(gè)天文數(shù)字。
奶奶偶爾會(huì)給她一角兩角的零花錢,她攢了一整個(gè)學(xué)期,才終于有了兩塊,可離那一串葡萄的價(jià)格,還是差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
見母親遲遲沒有回應(yīng),康曉雪放下了希望。
“八塊就八塊吧,來一盒。”康家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那一刻,康曉雪覺得自己看到了光。
火車開始緩緩開動(dòng),林尚賢將葡萄洗好給女兒端過來,康曉雪珍惜著每一顆葡萄,每一顆都要在嘴里呡上一小會(huì)才舍得咽下去,就這樣,暈車的困頓隨著這酸酸甜甜的刺激徹底煙消云散。
兩天兩夜的火車,康曉雪都還算是興奮,等她對火車的新鮮感要慢慢消失之時(shí),廣播里終于傳來了聲音:“廣州站到了。”
夜晚十點(diǎn),康曉雪已經(jīng)是困的不行,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周響起,她被母親喚了起來。
“醒醒曉雪!”林尚賢晃著她,“東西太多了,你要自己起來走,爸爸媽媽要拿行李沒法背你,你牽著奶奶的手不要放知道嗎?”
說完,康家閔開始把大包小包的行李遞給她,一邊遞一邊對著被擠在角落里的康母道:“媽,你牽好曉雪,千萬別跟丟了。”
康曉雪任由奶奶牽著自己,閉著眼睛一邊打著瞌睡一點(diǎn)點(diǎn)被人流推下車。
晚上十點(diǎn)鐘的廣州站依舊燈火通明,人潮涌動(dòng),幾乎每個(gè)人都背著比他們身形還巨大的行李,像一只只蝸牛一般,慢慢往出站口挪去。
康家閔將全家人的票都攥在手里,要搶著第一個(gè)通過檢票口。
狹小的出口被堵的水泄不通,打著哈欠的檢票員幾乎已經(jīng)放大水,只瞥一眼票根便放人出去,但每只“蝸牛”都背著重重的殼,人擠人,包擠包,還是將這小小的要塞堵得好幾次停滯。
康家閔帶著頭往前沖,背上的行李卻好幾次被人卡住,他一邊走一邊往回看,不住地大喊著:“尚賢,媽,都跟上來!”
嘈雜的環(huán)境讓林尚賢不敢放松警惕,她目光死死鎖定著前方帶路的丈夫,又時(shí)不時(shí)回頭去拽快要被人沖散的康母。
等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康家閔即刻便卸下行李回頭去接應(yīng)妻子與母親,他一樣樣接過妻子身上的包袱,轉(zhuǎn)頭再去看緊跟著他們一起逃離出人群的康母,松了口氣,“檢查一下東西,都沒少吧。”
“少不了,我這里三個(gè),你那里四個(gè),媽身上背了一個(gè),還有曉雪——”林尚賢清點(diǎn)著地上的行李,再回頭去看著婆婆空懸著的兩只手,瞬間一顆心提了起來:“媽,曉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