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溪到現(xiàn)在還一直覺得，在她母親離開了之后，父親好像在交代過她要“好好讀書”之后，父親自己就好像逐漸變成了一個“好好讀書”，甚至沈若溪覺得，父親是在用“讀書”這種方式，幫助自己麻痹和轉移對母親離開他們這件事情的注意力。

而且父親的這種注意力的轉移，看起來是很有一些用的。因為父親開始了新的目標和新的方向。

沈若溪一直覺得，那段時間父親沉浸于讀書，好像就是為了能夠靠著讀書，甚至是離開這個他從小到大出生和生長的地方，沈若溪覺得父親雖然沒有說，但他一定是想要把自己也送到母親現(xiàn)在所在的國外的那一處地方的。

在那之后，父親努力得好像變了一個人，原來總是很喜歡修一些邊幅，很在意一些細節(jié)整潔的父親，一下子變得粗糙了很多，他常常會有一些時候是很不講究的，衣服一下子好長時間不換，是從那之后常有的事情。

而父親用自己的不再整潔，和天井當中逐漸枯萎凋敝的花草，換來了他的另一種轉變。

沈若溪看著父親，從剛開始一腔熱血的只是盯著母親所在的那個大都市的目標而努力地和自己較著勁，到最后，不知道是讀書當中讀到了什么，父親好像開始有了新的目標和方向。

父親有一天讀了書之后，情緒有些很激動地走出屋子，來到正廳的位置，語氣都好像變得一下子很高亢一樣，對沈若溪說，就是這樣的，文化就是要改變?nèi)诵牡模@樣才能產(chǎn)生真正的作用。

但是沈若溪看著突然冒出來這句話的父親，只能聽到父親這句話當中的語氣，沈若溪覺得，這種語氣讓她感覺到陌生，甚至感覺到，又有一種理想主義好像誕生在她的生活當中，而且誕生得就像她母親的理想主義一樣得顯得激動而且變化巨大。

果然，父親更加沉迷于讀書，甚至沉迷到了很久都沒有修理頭發(fā)的程度，父親一下子好像變成了一個長發(fā)的人，沈若溪有一天在吃飯的時候，看著父親的長發(fā)，覺得眼前這個一邊吃著飯，還在一邊看著書的人，似乎是已經(jīng)變得很是陌生了。

但這個時候父親拿著書，很是激動的又忍不住對著眼前的沈若溪分享說，這段寫的太好了，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世界上還存在著這樣一種觀點。

沈若溪看著父親分享的這段文字，但那段在書上顯示出來的一行文字，她當時沒有看懂，所以也沒有記下來，完全已經(jīng)忘記了那段文字究竟是什么，寫的是什么內(nèi)容，但她記得父親當時的表情，還有那頭長發(fā)，連在一起讓她覺得陌生和不安的整體的畫面。

沈若溪看著父親，突然很冷靜地問了一個問題，她問父親說，讀這個人的書，就能去到她的媽媽所在的地方嗎？

這個問題問出來，沈若溪自己都有點后悔了，因為這個問題問出來之后，眼前的這個長頭發(fā)的男人沉默了。

沈若溪在這段沉默當中，發(fā)現(xiàn)了她好像一直隱隱約約有所感覺，但卻一直不敢確定，也一直不太確定的事情走向，那就是，父親好像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但這個方向，似乎并不通往沈若溪的母親現(xiàn)在所在的那個國家，那個大都市。

果然，沈若溪的父親沉默了片刻之后，對沈若溪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沈若溪聽到這個回答之后，知道自己一直不敢面對，但一直懷疑的問題，已經(jīng)有了確定的答案，她知道眼前這個長頭發(fā)的男人，已經(jīng)在瘋狂讀書的過程當中，有了自己其他的想法，也有了自己其他的方向。

但沈若溪也和她的父親一樣，在這個時候知道一個關于他們這家三個人各自走向的事實，那就是，一旦父親決定了選擇自己的方向，那么他們?nèi)齻€人，將會開始走上三條完全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

沈若溪說：“不去找媽媽了嗎？”

沈若溪的父親這個時候放下了書，眼神有些呆呆的，但看向沈若溪的方向，對她回答說：“媽媽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路了。”

沈若溪點點頭。

沈若溪點頭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在心里，接受了他們?nèi)齻€人，要走上各自的不同的路的事實了。

接著沈若溪和父親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沈若溪開口，接著問父親，說：“什么時候走呢？”

父親說：“等到通知下來的時候就走。”

沈若溪點點頭。

父親接著看著她，對她說：“已經(jīng)去爺爺老家接老奶奶了，她會過來帶你。”

沈若溪說：“不用麻煩她。”

父親看著她，點點頭說：“我也知道你自己可以生活，但畢竟還是有個大人帶著好些。”

父親說的這位老奶奶，算是爺爺老家那邊，跟爺爺家比較近親的一位老奶奶，按照這位老奶奶的親戚關系還有她的輩分來說，沈若溪是應該稱呼她一聲“老奶奶”的，而且聽父親前幾天提到過，她也是一位孤獨的老人，孩子丈夫都沒有跟她在一起生活，所以在聽到他們的消息之后，也很想要到這邊來幫忙帶沈若溪。

但沈若溪聽到父親說，那位老奶奶很想要幫忙帶她的時候，卻覺得父親這句話像是在說，她和這位“老奶奶”，都是彼此失去親人的孤獨者，兩個孤獨的村子人，一老一小，倒是很適合搭伴一起活著的。

但沈若溪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讓父親知道。

因為沈若溪知道，父親知不知道她的這個想法，好像都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在大人安排的生活進程當中，她的這個想法，顯得不那么重要，所有的安排，都像是一種既定了的方案，她只能聽從，不能有太多的意見。

“老奶奶”現(xiàn)在也只活在沈若溪的記憶當中了，當年“老奶奶”剛來的時候，父親還沒有來得及離開，“老奶奶”住進這個老宅子的時候，四處走動了走動，四下打量了一下，還打量了一下沈若溪，但沈若溪現(xiàn)在都覺得，當年這位老奶奶看著她的時候，她覺得這位老奶奶不怎么說話的沉默和安靜里，其實透著一種粗糙而不那么明顯的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