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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拍攝(7)結束

第六章:最后的倒計時

火焰,是地獄的語言。

藍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干燥的松木板,發出“噼啪”的爆裂聲。劣質威士忌燃燒時產生的濃烈黑煙,在瞬間充滿了整個密閉的空間,瘋狂地涌入凱蒂的口鼻,辛辣、滾燙,仿佛要將她的肺部灼穿。

她的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她不再思考,不再恐懼,變成了一頭只懂得戰斗的困獸。她用雙手,瘋狂地刨起角落里那些冰冷的沙子,不顧一切地灑向燃燒的火焰。沙粒滾燙,灼燒著她那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她只有一個念頭:滅火!

在濃煙和高溫中,她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那根提供著光明的熒光棒,在火焰的炙烤下,塑料外殼開始融化、變形,發出一股刺鼻的化學臭味,最后,那抹幽綠色的光芒,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了。

她的世界,只剩下跳動的、瘋狂的、橙紅色的火光,和那令人窒息的濃煙。

經過一場仿佛長達一個世紀的、混亂的搏斗,火焰,終于在她不懈的努力下,一點點地被沙土窒息,最后只剩下幾縷青煙,和滿目瘡痍的焦黑。

她成功了。

她癱倒在棺材的底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煙霧散去后,那所剩無幾的、珍貴的氧氣。她的臉上、手上,全是黑色的煙灰和燎泡,頭發也燒焦了幾縷,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狼狽不堪的幸存者。

然而,地獄的折磨,還遠遠沒有結束。

就在她剛剛獲得一絲喘息之機時,一種全新的、更具毀滅性的聲音,從遙遠的地表之上傳來。

那是一種低沉的、持續的、撕裂空氣的轟鳴聲。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地記者,她對這個聲音,熟悉到了骨子里。

那不是螺旋槳的聲音,不是卡車引擎的聲音。

那是戰斗機引擎的咆哮。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仿佛一根無形的、巨大的鉆頭,正在從天空的盡頭,向著她所在的位置,狠狠地鉆來。大地開始微微震動,棺材里的沙粒,也隨之跳動起來。

她知道那意味著什么。空襲。

她蜷縮起身體,雙手緊緊地抱住頭,將自己縮成一團,這是她在面對炮擊時,學會的、唯一的、近乎徒勞的防御姿式。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聲音攀升到了頂峰,然后,是死神降臨前那短暫的、令人心悸的寂靜。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炸開。

她感覺自己所在的這口棺材,像是被一只無形的神之巨手,從地里狠狠地拔起,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劇烈的震蕩,讓她的大腦和內臟都仿佛錯了位,她被拋起,又落下,后背、頭顱,毫不留情地撞在堅硬的木板上,眼前金星亂冒,耳中一片轟鳴。

世界,變成了一個充滿了暴力和混沌的漩渦。

當震動終于平息,當她那被震得七葷八素的意識,重新凝聚起來時,她聽到了一個讓她心膽俱裂的聲音。

“咔——嚓——”

那是木頭斷裂的聲音。

她顫抖著,用那個已經摔壞、只剩下微弱光芒的手電筒,照向了頭頂。

一道清晰的、猙獰的裂縫,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橫貫了她頭頂的棺材蓋。那塊本就脆弱的木板,在剛剛那劇烈的爆炸中,終于不堪重負,徹底開裂了。

然后,她看到了那副她永生難忘的景象。

沙子。

不再是之前那種慢條斯理的、一粒一粒的滲透。

而是像一道黃色的、奔涌的瀑布,從那道裂縫中,傾瀉而下。

最后的倒計時,開始了。

她驚恐地尖叫著,試圖用手去堵住那道裂縫,但那只是徒勞。沙子源源不斷地涌進來,帶著死亡的冰冷和重量,迅速地堆積在她的腳下,淹沒了她的腳踝,又漫上了她的小腿。

就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個她最意想不到的電話,打了進來。

是她的公司。是湯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接通了電話,聲音里充滿了哭喊和哀求:“湯姆!救我!棺材裂開了!我快要被沙子埋了!”

“凱蒂,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電話那頭,湯姆的聲音,卻是一種冷靜到冷酷的、公事公辦的語調,“我打這個電話,是法務部的最后一步流程,需要向你本人,進行最終的口頭告知。”

凱蒂愣住了。沙子,已經漫到了她的膝蓋。她感覺自己的下半身,正在被水泥緩緩地澆筑、凝固。

“告知……什么?”

“關于你合同終止的事宜。”湯姆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法務部經過核實,你的合同,是在伊拉克時間今天上午八點三十分,正式由系統郵件送達并生效的。而根據我們從軍方獲取的初步報告,你遇襲的時間,大約是在上午九點十五分。也就是說,凱蒂……”

湯姆頓了頓,用一種宣讀判決書般的、清晰而殘忍的語調說道:

“……在你被綁架的時候,你,已經不是我們的員工了。所以,公司對此次事件,不負有任何法律和道義上的責任。你的家人,也無法獲得公司提供的任何保險、撫恤及相關賠償。你明白了嗎?”

凱蒂,徹底呆住了。

她甚至忘記了正在將她吞噬的流沙。

她的大腦里,只剩下湯姆那冰冷的、不帶一絲人性的聲音在回響。

原來,這就是最后的真相。

這不是一次拋棄,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精準到分鐘的切割。在她被拖入地獄的那一刻之前,她所服務、所信賴、所為之奉獻了青春和熱血的那個龐大機器,就已經提前、利落地、將她這個“風險資產”,從自己的報表上,徹底剝離了出去。

她,至死,都是一個棄子。

“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笑了起來。在這即將被徹底淹沒的墳墓里,在這代表著文明世界最高成就的通訊工具的另一端,她發出了絕望而凄厲的笑聲。

她掛斷了電話,然后,撥出了最后一個號碼。

馬克的號碼。

這一次,電話接通了。

“凱蒂!哦,上帝,凱蒂!你怎么樣了?布雷納說……”

“馬克……”凱蒂打斷了他,她的聲音,在這一刻,卻 strangely變得溫柔而平靜,“聽我說,親愛的。不要說話,聽我說。”

沙子,已經淹沒到了她的腰部。她能感覺到那巨大的壓力,讓她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對不起,馬克。我……我可能要回不了家了。”她的眼淚,和著沙子,一起流了下來,“我不后悔當一名記者,我只是……很后悔,沒能有更多的時間和你在一起。我愛你,馬克。勝過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你要……好好活下去,忘了我,找一個……”

“不!凱蒂!不!你聽我說!布雷納說他們已經鎖定你了!他們正在來救你的路上!”

“……真的嗎?”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再次升騰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新的電話,切了進來。

是丹·布雷納。

她立刻切換了通話。

“凱蒂!”布雷納的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充滿了狂喜和激動的語調,“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剛剛的空襲,端掉了附近一個主要的叛軍營地!我們截獲了他們的通訊,我們相信,你的綁匪就在其中!我們已經鎖定了你的位置!我們來了,凱蒂!我們就在你正上方!你撐住!最多三分鐘!”

她聽到了!

她真的聽到了!

在頭頂那片被沙土覆蓋的世界之上,傳來了“噗、噗、噗”的、鐵鏟用力掘開沙土的聲音!

那聲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來自天堂的交響樂!

“我聽到了!”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對著手機嘶吼,“我聽到你們了!我在這里!快一點!沙子……沙子已經到我脖子了!”

她瘋狂地用手向上刨著,試圖為自己爭取多一秒的呼吸空間。

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一種最激烈、最輝煌的方式,降臨了。

她能感覺到頭頂的光線,似乎越來越亮。她能感覺到頭頂的壓力,正在減輕。

他們就要挖穿了!

她就要得救了!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布雷納和那些士兵們的臉,看到了他們將自己從這地獄中拉出去后,那一張張如釋重負的笑臉。

然而,電話那頭,布雷納那狂喜的聲音,突然變了。

“……等等。”

他的聲音里,出現了一絲困惑。

“……這木板的顏色……不對……”

鏟土聲,停了。

凱蒂的心,也隨之停跳了一拍。

“哦,上帝……不……不,不,不……”

布雷納的聲音,在瞬間,從狂喜的頂峰,跌入了絕望的深淵。那聲音里,充滿了無法置信的、徹底的、靈魂破碎的驚恐。

“……是薩拉·詹金斯……”

“我們挖出的是薩拉·詹金斯的棺材……”

“綁匪……他媽的……他把我們帶到了薩拉·詹金斯的這里……”

最后的真相,像一把生銹的、冰冷的匕首,捅穿了凱蒂那顆剛剛被希望重新點燃的心臟。

原來,那不是一個先例。

那只是一個,她即將重蹈的覆轍。

原來,天使的聲音,從一開始,就在傳達著一個它自己都不知道的、關于死亡的謊言。

“對不起,凱蒂……”

布雷納最后的、充滿了無盡愧疚與無力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沙子,涌進了她的嘴里,堵住了她最后一聲無聲的吶喊。

黃沙,淹沒了她那雙依舊圓睜著、倒映著手機屏幕最后一點微弱光芒的眼睛。

通話中斷。

世界,重歸于那片有質感、有重量的、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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