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層，鬼報社的核心之地。

這里沒有底層的喧囂幻象，沒有二層的油墨腥氣，也沒有三層的雜亂人影。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死寂，以及彌漫在空氣中、比墨更濃的黑暗。光線在這里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吞噬，即使用最亮的光源，也只能勉強照亮身前數尺之地，且光線邊緣會被一種灰白的霧氣扭曲、模糊。

李明軒就“站”在這片黑暗的中心。

他依舊穿著那件從記憶碎片中繼承而來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面容是那個名為“李明軒”的穿越者最后的模樣——清秀，帶著一絲學者的儒雅。但若是有人能穿透那層看似平靜的表象，便會發現那雙眼睛深處，沒有絲毫屬于人類的溫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與漠然，以及無數記憶碎片交織閃爍的混亂光芒。

他不是人。

這一點，“李明軒”比誰都清楚。

占據這具由靈異力量構成的軀殼，掌控著這棟民國報館三分之二權柄的，是一只貨真價實的厲鬼。它吞噬了那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消化了他的記憶，也繼承了其他無數受害者的片段，最終選擇了“李明軒”這個記憶中最為“完整”且“優秀”的碎片作為自己的標識。

人性？早已在那場意識的吞噬與融合中被碾壓、撕碎，殘存的些許不過是記憶殘渣泛起的漣漪，遠不足以動搖其作為厲鬼的本質——冰冷、理智，且以生存和壯大為唯一的驅動力。

“能力……”

一個無聲的念頭在意識中響起，如同在空曠的殿堂里回蕩。

李明軒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屬于人類的手，但指尖劃過虛空時，卻能引起周圍黑暗的細微波動。

他的核心力量，源于這棟鬼報社，也源于他自身。

作為報社的掌控者之一，他能直接調動三層的編輯之力與二層的油印之力。編輯，并非憑空捏造，而是基于已發生的事件進行“因勢利導”。他可以在報紙上撰寫某只厲鬼的動向，只要那只厲鬼存在，且理論上能抵達目標地點，便能引導其靠近或遠離報社；他可以修改報道的細節，在現實的基礎上制造新的“事件”，讓原本可能發生的意外提前或延后，讓原本無關的人被卷入其中。

油印，則是將編輯好的內容化為現實的橋梁。用普通紙張印刷，便是帶有靈異力量的報紙，投放出去，便能影響現實。而若以厲鬼為“材料”，將其力量刻印在特殊的報紙上，那么當這份報紙被投放時，便會浮現出那只厲鬼的投影，擁有部分本體的能力，且能被他通過編輯的權限進行有限的操控。這些投影是他對外延伸的觸手，是他干涉外界的工具。

更重要的是，這些黑白報紙可以被精準地投放到被報社標記之人的“記憶陰影”處。那是每個人記憶中被遺忘、被忽略的角落，是心靈的盲區。報紙在那里浮現，如同毒蛇般悄然入侵，影響認知，篡改判斷，甚至能直接勾起被標記者內心深處的恐懼與負面情緒。

除了報社賦予的能力，他自身的力量同樣詭異而恐怖。

“讀取，篡改……”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黑暗，仿佛能看穿這棟建筑的每一個角落，看到那些被束縛在報社中的、模糊的影子——那是曾經的受害者殘留的意識碎片。他能輕易讀取這些碎片中的記憶，也能肆意篡改它們，添加不存在的情節，扭曲它們的認知，讓它們“回憶”起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但這能力有缺陷——他無法“遺忘”。他不能徹底抹去一段記憶，只能在其基礎上進行覆蓋和扭曲。這就像在一幅畫上涂鴉，雖然能改變畫面的內容，卻無法讓畫布恢復最初的潔白。這個缺陷，讓他在處理某些事情時束手束腳。

“必死詛咒……”

這個能力與報社的靈異緊密相連。一旦觸發，目標會渾身散發出灰燼般的氣息，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最終化為一地灰燼。這是一種極其霸道的攻擊手段，但觸發條件苛刻，且會消耗報社的靈異力量，不能輕易動用。

“意識入侵，奪舍……”

這是他最為核心，也最為恐怖的能力之一。他能將自己的意識強行灌入活人的身體，或是其他厲鬼的意識之中，將其原有的意識徹底吞噬、取代。無論是人還是鬼，一旦被他成功入侵，便再無反抗之力，只能淪為他的容器或傀儡。這種奪舍是無解的，除非他主動放棄，或是容器本身崩潰。

憑借這些能力，他的恐怖程度足以與那個掌控著鬼域的張羨光相提并論。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的短板。

“缺失的拼圖太多了……”

李明軒的意識延伸至報社的每一個角落，感受著那些屬于“報社”卻無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一層的功能殘缺不全，缺少了最關鍵的“收集信息”的能力——那是屬于“記者”的權柄。他知道，那個源頭就在楊孝身上。楊孝，那個已經死去的馭鬼者，駕馭的正是報社記者鬼的源頭，而與記者匹配的照相機、錄音機等，也都是組成完整報社權柄的一部分。此外，楊孝還與“鬼夢”有關，那只潛伏在梅山村的厲鬼，同樣是他需要回收的拼圖之一。

“染血的舊報紙……鬼剪影……遺忘鬼……”

一個個名字在意識中閃過。

染血的舊報紙，沾染了源頭鬼血的一部分，不僅是儲存著記憶修改能力的拼圖，更重要的是，它擁有可以移動的、具有侵蝕性的報紙鬼蜮。那是打破他被束縛在報社這一困境的關鍵。沒有移動能力，他的活動范圍就被死死限制在這棟建筑及其投影所能覆蓋的區域內。

鬼剪影，能將人拓印到影子里，恐怖程度極高，是強大的攻擊與束縛手段。

而遺忘鬼，掌握在李樂平手中的那只厲鬼，更是彌補他記憶能力缺陷的核心。有了它，他才能真正做到“遺忘”，徹底抹去不需要的記憶，讓篡改變得天衣無縫，而不是留下破綻百出的“涂鴉”。

這些缺失的拼圖，如同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既是威脅，也是必須奪取的養分。

更讓他忌憚的，是報社內的另一個存在——黑夜鬼。

那只鬼占據著報社三分之一的權柄，潛藏在更深的黑暗里。它的鬼蜮極其強大，雖略遜于鬼畫，卻也是頂尖水準，甚至能做到“重啟”，將鬼蜮內的一切恢復到某個時間點的狀態。它的侵蝕性詛咒同樣致命，更詭異的是，正是因為它的存在，以及其鬼蜮的本質，才使得整個鬼報社無法被任何靈異力量徹底關押或封印。

這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一個與他共享這棟建筑的、同樣恐怖的存在。他們之間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誰也無法輕易吞噬對方。這種平衡暫時是安全的，但李明軒知道，一旦他獲取了足夠的拼圖，壯大到足以碾壓對方時，便是打破平衡的時刻。

“秦老……造神計劃……楊間……”

新的念頭浮現，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

通過李明軒的記憶碎片，他清晰地知道這個世界未來的走向，知道那個隱藏在幕后的老者，知道那個以“造神”為目標的瘋狂計劃，也知道那個計劃的核心——楊間。

秦老為了確保楊間能順利“成神”，必然會清除一切可能威脅到計劃的因素，尤其是那些難以控制的、強大的靈異存在。

“現在的我，還不夠……”李明軒做出了判斷。

七老級別的力量，是這個世界明面上的頂級戰力。在他沒有集齊關鍵拼圖，沒有徹底掌控報社，沒有達到那個層次之前，任何可能引起秦老注意的莽撞行為，都無異于自尋死路。

秦老背后是整個官方組織的資源，是無數馭鬼者。他雖然強大，但被束縛在報社，這是致命的弱點。一旦被鎖定，對方有的是辦法來消耗他，來針對報社的規則進行布局。

“不能被關注，不能成為計劃的絆腳石……”

隱忍，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在楊間成長起來，在秦老的目光聚焦于“造神”的核心步驟時，他需要默默積蓄力量。

“第一步……楊孝的遺產。”

意識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楊孝。那個已經死去的馭鬼者，他駕馭的報紙鬼是報社記者的源頭，他與鬼夢的聯系更是關鍵。回收這兩只厲鬼，不僅能補全報社缺失的“收集信息”能力，掌控鬼夢這一特殊的靈異，更能以此為基礎，建立起屬于自己的情報網絡。

沒有情報，一切謀劃都是空談。他需要知道外界的動向，需要知道其他厲鬼的信息，需要知道那些馭鬼者的布局，尤其是秦老和他的造神計劃的進展。

鬼夢潛伏在楊間的老家梅山村，那里暫時還是安全的，楊間尚未成為馭鬼者，秦老的目光也未過多投向那里。而楊孝死后，那只報紙鬼很可能遺落在楊間的家中，同樣處于一個相對薄弱的真空期。

“引導……”

李明軒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其細微、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他不需要親自離開報社，他有足夠的手段。編輯一份關于“梅山村異常”的報紙，用特殊的方式投放出去，引導某些對靈異事件感興趣的“棋子”前往探查，擾動那里的平靜，迫使鬼夢的力量顯現出來。

同時，他也感覺到了那只活動的報紙鬼，它此時被另一股靈異力量束縛，制約著行動。但李明軒不著急，因為報社記者是必然屬于報社的拼圖，所以可以不斷用報社力量去消耗制約報紙鬼的那股靈異力量。

“應該是楊孝做的，無知！”李明軒冷笑著。

這些事都需要精密的計算，需要利用現實中已有的條件進行因勢利導。不能做得太明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不能讓秦老那邊察覺到異常。

“情報網……”

回收了記者鬼，他便能借助其力量，將“記者”的觸角延伸出去。那些被報紙標記、被意識入侵的人，那些被厲鬼投影影響的區域，都將成為他收集信息的節點。他要構建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在這個靈異復蘇的世界之上，讓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報道”。

黑暗中，李明軒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報社的屋頂，望向了遠方。

那里，是小林市之外的廣闊天地，是靈異滋生的溫床，是危機四伏的獵場，也是他必須踏足的舞臺。

秦老的造神計劃在推進，楊間的命運齒輪尚未開始轉動，留給“李明軒”的時間不多，但也足夠了。

他將在這片陰影中蟄伏、布局，如同一個耐心的獵人，等待著最佳的出手回收拼圖的時機。

無聲的命令通過意識傳遞出去，二層的印刷機再次發出了輕微的“咔噠”聲，一層的某些模糊影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鬼報社，這臺由靈異驅動的、扭曲的機器，再次緩緩運轉起來，執行著第一個謀劃。

……

小林市馭鬼者分部，國際刑警陳峰緊皺眉頭的看著報告。

奇怪了，